“不回来最好。”夏栀咬牙切齿,“他最好是死在外面,被车撞死!被雷劈死!喝水呛死!”
夏婵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是妈妈不好。”
夏栀突然就红了眼睛,别人怎么骂她她都能忍,也绝不会在外人跟前哭,眼泪是懦弱的象征,但她不容许有任何人骂妈妈。
少女坐在椅子上,搂住妈妈的腰,脸蛋埋在夏婵怀里,声音闷闷地:“等我读完高中去上大学,妈,我们走吧,别再留在这里了,我讨厌这里。”
夏婵温柔地说:“好,都听我们吱吱的。”
她其实也不喜欢这里,只是心中还抱着残存的、些微的希望,也许哪一天,那个人就会回来呢?
但十六年过去了,再多的爱意再多的等待,也终究在时间的长河中化为灰烬,如今夏婵只想多攒点钱,等到以后女儿考大学,她就把店面盘出去,跟女儿一起离开。
母女俩说了会话,吃完晚饭,夏栀过去帮妈妈包包子,夏婵问她:“吱吱,你作业写完了吗?”
夏栀咕哝:“没,我等会写。”
她的成绩处于中等,不算好也不算坏,现在又刚高一,夏婵很注重她学习的。
以前夏婵也是老师,可惜她未婚先孕,便不适合再做老师。她母亲早逝,父亲很快二婚,生的弟弟就比夏婵小两岁,后妈对她不好也不坏,但人家才是一家人,所以当家里得有人下乡的时候,理所当然这人就成了夏婵。
夏婵下乡时才十四岁,她怀上夏栀时是二十岁,那会儿她在小学教书,现在她三十五了,知青们早已回城,政策也越来越宽松,但她却没有回去父亲所在的城市。
早已不是一家人,从她未婚先孕,父亲大发雷霆,觉得丢人,直接给了她一笔钱,算是买断了关系。
现在这家包子铺就是夏婵拿父亲给的钱盘下来的,当年盘的时候这附近还很荒凉,但随着经济发展,人慢慢多了起来,她做的包子又好吃,养活自己跟女儿两张嘴并不难。
因为未婚先孕,她主动离开学校,但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实在是艰难,虽然遭遇了很多恶意,却也很幸运,遇到了不少帮助她的人,总算是磕磕绊绊把女儿夏栀养大。
给女儿取名字时,夏婵还在做着那个男人会回来的梦,他常常说以后要给她买一个大院子,在院子里栽满她喜欢的栀子花,于是她给女儿取名叫夏栀,后来小夏栀渐渐学会说话,天天吱吱吱吱的叫,夏婵就又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吱吱。
这么多年过去,再多的爱也消散了,还留在这里更多的是经济原因,她想多攒点钱,这样以后跟女儿离开,除却生活外,还能再盘个店继续卖包子。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是还活着,还是死了?
夏婵不知道。
午夜梦回时,她也常常梦到自己的少女时代,那个比她小了三岁的少年,总是笑眯眯地拦住她,对她献殷勤,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一切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他都对她说过,只是最终的结局,谁都没想到。
很多人都劝夏婵,再找一个吧,吱吱还小,你一个人怎么带?没有男人不行啊。
可夏婵没有答应,她并不是还想着那个人,而是她已经不想结婚了,就这样和女儿一起生活便很好,而且再跟男人结婚,对方能对吱吱好吗?她不打算再要孩子,也不想给人当后妈,再多养别人的孩子。
吱吱就是她唯一的宝贝。
梦里,面容已经模糊不清的少年一口一个阿姐的叫她,他也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两人曾并肩依偎相互取暖,那样的日子里,夏婵曾经有过无数美好的憧憬,她甚至愿意为了他留下来。
十七岁的青年却不愿意一辈子留在农村被人看不起,他想出去搞事业、赚钱,他有着无比大的梦想,可他都没有上过学,是夏婵教他认字读书,他才十七岁,出去闯荡,真的能成功吗?
也许他成功了,也许没有,但夏婵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从他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
他是抛弃了她,还是出了什么事?
夏婵不知道。
一开始她怀着孩子,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后来渐渐地也习惯了,再想起来时,亦是不痛不痒,只偶尔有些恍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日一日老去,眼角出现淡淡纹路,才会隐约想起,自己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
她听说过,有个老婆婆等了当兵的丈夫几十年,给公婆养老,将小叔子小姑子抚养长大,没有孩子也不曾改嫁,直到公婆去世,小叔小姑各自成家,而她也垂垂老矣,才从遥远的海峡对岸得知对方的消息。
原来,他并没有出事,他已四世同堂,只是临老了,要死了,才想起老家还有个亏欠的妻子。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载,全都为他奉献了,一句对不起,一句下辈子补偿就可以了吗?
如果是夏婵,夏婵宁愿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宁可他在外头死了,也不愿意老了还要再见到男人对自己赔罪。
她怕自己都死了,还要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唉……
夏婵睁开眼睛,打开灯看了下时间,怎么睡不着了呢?四点钟还得起来蒸包子开门做生意,再不睡可不行啊。
是不是老啦?所以最近才这样多愁善感,总胡思乱想?
不应该的呀,她都多少年不想起那人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多久,夏婵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没睡多长时间就到了四点,她轻手轻脚起床,用冷水洗了脸,抹点雪花膏,然后赶紧蒸包子,包子是昨晚包好的,只要上笼屉就成,此外还得再煮粥,有些客人会在店里吃早点。
夏婵就一个人忙活,做的早餐种类有限,五点半的时候夏栀也醒了,学校六点十分上早自习,从家里到学校骑自行车得十五分钟。
因为天渐渐热起来,蒸笼掀开那热气简直熏人,夏栀心疼妈妈,夏婵却不让她插手,赶她去上学。
她嘟嘟囔囔,唏哩呼噜喝了一碗粥,然后拿上包子放到书包,推着自行车跟夏婵打招呼:“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记得看车。”
“哎。”
一直忙活到六七点,附近邻居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虽然有些人爱在背地里嚼舌根,但大家其实都知道,夏婵爱干净,店里总是一尘不染,所以说归说,家里没空当做饭,还是会来买包子。
夏婵也不怎么跟左邻右舍计较,她计较的过来吗?吱吱太凶,她就得陪笑脸,免得谁家里人起了坏心思要对吱吱怎样,那就不好了。
她能做的不多,只能尽最大能力给女儿最好的。
因为只有母女俩,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夏婵逼着自己必须脾气好,她从来不跟人红脸,谁当面骂她,她也是平静报警,见不着她说脏话骂人,再加上吱吱跟小狼崽子一般凶得很,倒也过得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