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谢老二媳妇尖着声音告状:“那可不是!大哥打俺家老二也就算了,爹娘年纪多大了,还有多少年活头啊,那他下手是真的狠!一点情面都没留!他要去派出所告爹娘,那俺们也要去派出所告他!他不给俺们活路,那大家一起死好了!”
谢老头喝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谢老二媳妇立刻讪讪闭上嘴,谢隐反倒笑起来:“你说我打了你们,有证据吗?”
谢老头气得不行,他说这话就是想吓唬吓唬老大,谁知道老二家那没出息的婆娘张嘴就来,大队长要是要看他们伤口,这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不就成诬赖了吗?!
他赶紧圆场:“你别听老二家的胡说,老大那也是心里对俺跟他娘有怨,这些年他们两口子也确实是受委屈了,吃了不少苦,你看这大冷天的叫你跑一趟,要不进屋喝口热水啊?”
谢隐明白谢老头这是想息事宁人了,但不可能,今天这家他是一定要分的,他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宋知雪母女,谢家都是什么人谢隐太清楚了,受过高等教育的宋知雪这辈子都不可能学得来他们的刻薄贪婪与恶毒。
“大队长,不瞒你说,我是彻底寒了心了,这些年我跟我媳妇在这家里过得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什么苦活累活脏活臭活都我们两口子干,爹娘把我们赶在放农具的屋子住,那冬天刮风夏天漏雨,我媳妇本来身体就差,一天天还要早起洗衣做饭,我那两个弟弟家娃娃的衣服都得我媳妇洗!我拼命下地干活,这些年你见我偷过懒没?可我手里一毛钱也没有,我媳妇十年没穿过新衣服,没吃饱一顿饭,你说这日子,旁人都是奔着越过越好去的,咋就这样对我呢?”
“我媳妇八个多月大的肚子,我娘还叫她在这大冬天用凉水洗衣服!大队长啊,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我难受不难受?我闺女刚出生,上午我娘就要把她扔尿桶里溺死,我媳妇又跪又求,我娘就扇她嘴巴子,我要是不管,我还能算个人吗?”
“现在都嚷嚷着男女平等了,咋对着我闺女就一口一个赔钱货的叫?他们要杀我闺女,我也不跟他们留情!今天这家,大队长你要是不做主,我还真就告到公安局去,我让大家都看看,咱们村子是多大的能耐,能把刚生了娃的儿媳妇逼着干活,还要把孙女给弄死!”
他说到最后是赤裸裸的威胁,大队长脸色难看极了,谢老大是村子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当然,老实的同时,也是出了名的窝囊废,他爹娘有多偏心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自己浑然不觉,眼看这老实人都被逼疯了,大队长心想,这谢老头谢老太到底是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儿啊!
都说讲文明树新风,镇上文件刚下来呢,真要叫谢老大闹上去可就出大事了,于是他立刻改了口,开始站谢隐,并对谢老头说:“叔,既然老大要分家,你也就别拦着了,这分了家又不代表不是一家人了,还住在一起不是?以后……”
“不住一起。”谢隐冷声说,“村里不是有牛棚吗,我先带我媳妇闺女住过去,等天不冷了,我攒攒钱,盖个泥屋还是成的。”
跟谢家人住一起?那分家有什么意义?
大队长一愣,没想到谢隐连住一起都不愿意了,这心里得是有多少怨气啊!
谢老头也没想到谢隐这么决绝,他几乎有些结巴了:“老、老大,你、你……”
“家里的东西我啥也不要,以后你们有事也别找着我,我在外面死了,也不要你们老两口管。”谢隐声音冰冷,“你们继续过你们的日子吧,横竖有没有我们一家三口,区别也不大。”
谢老头失魂落魄的,谢老太也说不出话了,她那张尖酸刻薄的、黄鼠狼一样的脸上,首次出现了迷茫的表情,似乎不知道一直听话的大儿子怎么突然就不讲理了,还要分家了。
大队长叹了口气,在他的见证下两家写了文书,签字按手印,这就代表是分家成功了,而且只分出去老大家一个,老二老三家还是跟着老两口过。
谢隐拿了分家文书,谢过了大队长,就回了堂屋,宋知雪在屋子里已经把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得知自己男人没要谢家东西时,她松了口气,本来他们也啥都没有,要了反而以后还会有牵扯,要是能断干净就好了。
不过她了解自己男人,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但就现在这状况,宋知雪已经非常满足。
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对于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婴来说,跟她都是没有关系的。从温暖的炕上被抱起来,也只是动了动小嘴巴,又继续安心睡去。大人们对她是爱还是恨,她通通不知道,也通通不懂得。
谢老头就这么看着长子拿了他那点破烂东西走了,雪还没化,他媳妇怀里揣着奶娃子,两口子深一脚浅一脚,头都没有回。
大队长看了谢隐拿出来的东西,脸上的表情都挂不住了,大队长自己家也有仨儿子,偏心那是肯定的,可没有说像谢老头谢老太这样偏的!
人都会同情弱者,大队长就觉得,老大这是过不下去才要分家的啊!
他是大队长,这些年来谢老大有多勤快,他是都看在眼里的,虽然比旁人都瘦,可干起活不比旁人少,别人家不说吃得多好穿得多好,也不至于跟谢老大这样,而且谢家条件在村子里也不是最差的——没看谢老二谢老三还有谢老头两口子的模样么?跟谢老大那简直都不像一家人!
大队长叹了口气,对谢老头说:“叔,俺看你也甭怪老大,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要不是实在伤了心,哪能把脸皮撕破成这样?老大说得对啊,这生男生女都一样,你说他媳妇好不容易怀了,虽说是个闺女吧,那你跟婶子要把人闺女给弄死,这换谁谁不急啊?”
他想了想,拍拍腿上的灰站起来:“俺去牛棚那边看看,那里头还住着些人,不知道还有没有空屋子。”
谢老头没说话,等大队长走了,谢老太才厉声说:“你不许管他!俺看老大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早年他可不这样,都是叫他那城里媳妇给带的!真是苦命哟!俺们老谢家九代贫农,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成分不好的媳妇!还把俺大儿子给哄走了!”
谢老头没搭理她,不过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谢老二谢老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就觉得这个闷声不吭的大哥分出去也挺好,反正平时在家里也不说啥话,还浪费粮食,更别提大哥两口子刚得了个女娃,大嫂还得坐月子,女娃吃饭也要粮食——这一走,可不都省下来了么!
村子里的牛棚,其实就是几间光线阴沉正面向阴的低矮泥屋,常年白天都见不着什么光,又因为养着村里唯二的两头牛,味道一直很难闻。后来上面下放来一些人,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分到他们村,都挺爱干净,把牛棚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遍,才显得不那么脏乱。
四间低矮泥屋,最好的那间住着村里的两头牛,四个下放的人两人一间,正好还空下一间,不过炕早坏了,烧不起来,平时里头都是放杂物跟农具的,近几年不兴批斗游街,这些人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但在村子里仍然是人人避如蛇蝎,没人乐意跟他们扯上关系。
谢隐带着妻子女儿来的时候,屋子里四个老人正凑在一起围着炉子烤火,他们的炕也就是能睡,年久失修,再冷的天也烧不起来,所以当然也用不上煤炭,烧炉子用的是他们捡的柴火,烟特别大,可是天冷啊,没办法,滴水成冻,不烤火,就靠他们这单薄的衣服,老命早就顶不住咯!
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几个人心里还咯噔一下,心说好不容易清净了几年,难不成又要开始受罪了?结果门一开,是同样衣衫单薄的一家三口。
听了谢隐所说后,身形瘦弱的陈姓老人义愤填膺,一巴掌拍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险些把断了一条腿拿石头垫着的桌子给拍碎了:“世上竟有此等不配为长辈之人!只有圣人才能做到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父不慈子不孝,那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边上另一位同样瘦弱的老人姓何,闻言,轻轻拽了陈老一下,暗示他不要再说了。
这些年他们过得这样难,多少次都是祸从口出?那些人为了引诱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抱打不平的事,他们是再不敢做了。
这一家三口再可怜,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家破人亡的事儿,经历的还少么?
陈老被何老这么一拽,也想起这些年,顿时默然不语,其他两位老人则是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隔壁那间屋子没人,你要是想住,你就去看看吧,门没上锁,进去就成。”
谢隐没有多做纠缠,带着宋知雪跟孩子过去了,临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屋里四个老人安静了会儿,坐不住了,想起宋知雪怀里那个小的可怜的孩子,大人再坏,稚子何辜?那一家三口手上就没拿多少东西,这天冷成这样,哪能行?
谢隐本来也没想让人帮忙,他只是礼貌性地过来打个招呼。
这个屋子虽然很多年没住人,但四位老人爱干净,并不脏乱,谢隐先把放在炕上的农具拿下来竖到墙上,屋子里也没个板凳,宋知雪只能抱着闺女站着,她也想帮忙收拾,被谢隐摁住了。
刚生完孩子她就下地了,谁还记得她曾是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资本家的小姐?她现在吃得苦,比农村妇女都多,谢老二谢老三家媳妇生娃可都是坐足了一个月月子的,而且谢老太还忍痛给她们弄了红糖鸡蛋吃。
“梆梆”两声,是有人敲门,这破烂门板也不知顶不顶得住……
谢隐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开门,迎面怀里被塞进一堆被褥,来送东西的是比较理智的何老,他怕其他三个老友过来刷的一下心软,语气冷硬:“不是想管你们,是看娃儿可怜。”
说着甩手就走,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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