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食品厂过得很好,周围的同事也都很好相处,大家没有利益冲突,谢隐又会做人,自然见了面都笑容满满。
只不过谢家人的日子不大好过。
谢老大两口子在的时候,什么脏活累活都能朝他俩身上推,谁叫他们没有儿子,在家里说话都没底气,当然是任由其他人安排。
结果谢老大一朝发疯,把全家男人差点揍成个生活不能自理,之后又强制分家,谢家就有事儿了。
以前谢老大两口子干的活,现在该谁干啊?
大冬天的衣服谁洗,饭谁做?那茅坑里的粪谁挑?这些乍一看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东一件西一件凑在一起那可不得了,再加上谢隐走的时候胆大包天还顺走了不少好东西,谢老太也就是怵了,觉得这大儿子中了邪不敢去找他,但这份怨恨可没有丝毫减少。
谢老二两口子推给谢老三两口子,谢老三两口子再推给谢老二两口子,兄弟俩谁都不愿意干,俩妯娌也一样,都觉得自己要是干了那肯定吃亏,全想推出去,家里的男娃又全是宝贝疙瘩,哪能干这些活,两兄弟愣是因此又干了一架,本来还能和平相处,这奴隶一走,俩主子处不下去了,也嚷嚷着要分家。
谢老太哭得哟,就差没用眼泪把家里给淹了。
谢老大要分家她没啥舍不得的,老二老三还有两家的宝贝孙子,那可是她的心头肉啊,这要是跟着一起分了,她还能剩下点啥?
谢老头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旱烟,大队长也头疼,他是真不爱掺和这些家长里短,因为怎么分都有人不乐意,最后非打起来不可。
最终,谢老二谢老三都红眼对方手里那份,觉得爹娘偏心,肯定给了对方更好的,俩人刚掐完一架,这就又来了,还差点儿殃及到无辜的大队长,最后大队长怒吼:“要是都觉得对方的好,那你俩换不就完了!”
结果这俩人又都不乐意换!
吵吵嚷嚷一整天,总算是把家给分了,从此以后那就是三家人,谢老太哭着说自己不知造了啥孽,谢老头心里也有怨气,觉得老二老三不如老大老实懂事,虽然说后来老大是疯了,但没疯的时候,那可是个孝顺儿子,让干啥干啥,吃得还不多,有什么好东西,也第一时间孝敬给他还有老太婆。
但这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因为分家,谢老头心事重重,家里就一个茅房,谢老二谢老三谁都不愿意挑粪,干脆找人盖了墙,硬生生把好端端一个家分成了三个,眼不见为净,那茅房更没人挑了,只能谢老头自己一大把年纪去挑。
想他今年都六十了,一不小心摔断了腿,连粪桶一起洒得到处都是,路过的村民简直不想送他回去!
谢老太安慰老伴儿说:“没事没事,咱儿子多孙子多,还愁没人管的?”
结果因为谁伺候的问题,谢老二谢老三两家又开始推诿,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想干,这隔音效果又不好,那话说得谢老头都忍不住红了眼圈,跟谢老太感慨说:“这要是老大还在,咱哪里用受这气。”
他的腿需要去村里赤脚大夫那换药,自己不能走,全靠俩儿子背,这会儿他想起谢老大的好了,老大纵然是娶了个生不出儿子的媳妇,可到底孝顺听话,要是没闹掰该多好啊!
谢老太抹着眼泪说:“那咋办,你不是说老大去当城里人,吃公家饭了吗?他就是不回来伺候你,至少也得给点买药钱吧?”
谢老头想起迁户口时谢隐的眼神,抖了一下,“算了,还是别说了,人家也不想认咱俩当爹娘。”
谢老太啐了一口:“白眼狼,真是白生他养他了!气性这么大,有本事以后在城里过不下去了也别回来!”
虽然这么说,其实她也清楚,要是换成她,哪怕在城里要饭,都不愿意再回来。
从大队长那得知老大去当城里人的时候,谢老太根本不信,觉得大队长骗人,后来知道是真的,她又开始做梦,幻想着能让老二老三去换了老大,这样以后老大不干了,位子还能留给侄子们。
她想得很美,大队长却无情拆穿,告诉她谢老大是当厨子去了,谢老二谢老三连倒了的酱油瓶子都不扶,还能去当厨子?
谢老太一想,这倒也是,老大两口子平时家里活儿全干了,会做饭不稀奇,她忍不住问大队长:“俺也会做饭,那俺能去不?”
大队长尝过谢隐的手艺,反正他是不知道谢老太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的,半晌,他说:“那你去试试,看人家要不要。”
谢老太哪里敢啊!谢家人都这样,是窝里横,对谢老大两口子是重拳出击,对其他人那是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人,一个个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
谢老头这腿不能不治,家里钱就那么点,分家时又被谢老二谢老三各自拿走三分之一,这剩下的还得留点备用,咋办呢?谢老头没办法,就让谢老太去县城找大儿子,让他出点钱。
他坚持认为就算老大户口迁出去了,那也仍旧是一家人,什么叫一家人?那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亲爹出了事,当儿子的能不管不问?除非老大是不想在厂子里干了,不然别人要是知道他对亲爹亲娘这态度,谁还愿意要他?
谢老太不敢进城,就找谢老二带自己去,谢老二原本不乐意,一听老娘说去要钱,眼珠子一转,顿时打起主意,觉得自己跟着去说不定能分一杯羹,这让谢老三很不满,凭啥让老二去不让他去?于是也要跟着去,三人进了县城一阵打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食品厂,谢老太也不敢直接撒泼,只说自己找人。
在厂子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人倒是不少,可没见着谢老大。
直到一个个头很高的男人停在他们跟前不走,谢老二才壮着胆子问:“你、你有事吗?”
谢隐望着根本没什么变化的娘仨,“你们找我做什么?”
“谁找你了?”谢老三说,“我们来是找我大哥的。”
谢隐平静地看着他,这眼神令谢老三再度想起那天被支配的恐怖,他打了个寒颤,那颗想要占便宜的心顿时哇凉一片,只是很快又壮起胆子,心想这可是在城里,老大还敢打他不成?这要是被厂子领导看到,人家能饶了他?说不定这份工都要黄了!
于是挺起腰杆:“爹的腿摔断了,叫你回去伺候!你要是回不去,让你媳妇回也行!”
谢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谢老二一听谢老三敢这么说,那自己也不能输啊,立马对谢隐道:“大哥,毕竟兄弟一场,你这也太过分了,带着媳妇孩子来城里过好日子,不管爹娘,你看你吃得胖了这样多!”
纯属污蔑。
谢隐根本就不胖,是原本的谢老大瘦得像个骷髅,现在不过是身上多了点肉,看着没那么单薄,而且也没这兄弟俩胖!
谢老太反倒成了最不敢说话的那个。
她一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村子的娘家,娘家爹娘死后,她就没怎么去过了,毕生想象不出外面是什么样,这回要不是老头儿腿摔断了,她也不敢进城。
谢隐觉得她很可恨,却也很可怜,谢老太今年六十来岁,这个岁数对谢隐来说根本不大,然而谢老太的一生便已这样注定,她自己是重男轻女的悲剧产物,却又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她拼命讨好着男人,想要被他们认可,成为他们的一员,对同样身为女人的儿媳多加苛待,出了什么事,谢老头只会让她上,让她挨骂让她被人指指点点,村子里谁不说谢老头是个老实人,只可惜老伴不着调?
就像是这次,谢老头明明知道当初迁户口时大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从此之后两不相干关系断绝,却还是撺掇谢老太来找谢隐要钱——谢隐怎么可能会给?
他不给,谢老太还没说什么,谢老二谢老三不买账了,直接威胁:“你要是不给,俺们就在这等你厂子里领导,他们知道你这么不孝不?”
谢隐冲这兄弟俩微微一笑:“行啊,你们弄黄了我这份工,逼得我回到村子里,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这人时不时发疯,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说着,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搞得谢老二谢老三突然发抖,那点子勇气瞬间消失不见,又想起那寒冬腊月谢老大是如何发疯,差点把他们弄死的。
谢隐提醒他们:“我反正是不管,无论你们谁说的,只要我这份工作没了,我回村子就先找你们算账。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咱们最好谁都别放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