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看到一缕光线从天花板的破洞倾泻而下,照在餐桌的残骸上。
他谨慎地在腐烂危朽的地板和陷落至地基的破洞之间缓缓前行。
冰箱、水槽、瓦斯炉,每一寸金属表面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铁锈,简直像有生命的菌类。这地方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个暑假,他和朋友们去他们家农场后面的废弃民宿探险。没人照料的谷仓和小木屋,阳光射进屋顶上一个又一个的小洞。他还曾经在一张旧书桌里找到一张五十年前的报纸,上面印着新任总统大选揭晓的新闻。他想把它拿回家给爸妈看,但它太脆弱了,还没拿起来就在他的手中化成粉末。
伊森差不多有一分钟的时间都没用鼻子呼吸,但他仍可以感觉到恶臭愈来愈强。他几乎可以在嘴角尝到那种味道,比阿摩尼亚更令人窒息,刺激到让他的双眼里全是泪水。
走廊的最尾端很暗。它上头的天花板还在,保护它即使在大雨时也不会受到破坏。
走廊的最底部是一扇关上的门。
伊森眨眨眼,把泪水挤出眼眶,伸手想握住门把,但门把早就不在了。
他用鞋子推开门。
铰链随之呻吟。
门撞上墙,发出碰的一声。伊森跨过门框。
就像他记忆中的废弃民宿一样,光线从另一侧墙上的小洞射进来,照在蜘蛛结成的迷宫上,再照在房里唯一的家俱上。
金属框架还在,透过湿透的床垫,他可以看到里面的弹簧像弯曲的铜斑蛇探出头来。
到了这时候,他才听到苍蝇的声音。因为成千上万的苍蝇全聚集在那个人的嘴巴里,嗡嗡作响简直比小船的马达还大声。
他曾经在战争中见过死状更惨的尸体,但没闻过比这更糟的味道。
到处可见裸露在外的白骨。被铐在床头的手腕、被铐在床尾铁架的脚踝,还有肌肉几乎被撕裂的右大腿,白骨全暴露在空气中阴森森地瞪着他。男人左脸的头骨,从头顶一直到齿根也都露在外头。他的胃已经肿胀腐烂。伊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破西装下肿大膨胀的胃。单排扣的黑色西装。
就像他的一样。
虽然五官无法辨认,但不论是头发的长度或颜色都没错。
身高估计也吻合。
伊森踉跄地往后退,靠在斗框上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我的老天啊
是依凡斯探员。
退回废弃旧屋的前廊,伊森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从鼻子深深吸进好大一口气想清掉体内那种恶心的臭味。可是它不肯离开。尸臭嵌在他的鼻腔里,让他不断在喉咙后方尝到一种腐烂的苦味。
他脱下外套,解开衬衫上的扣子,挣扎着拉下衣袖。他的衣服全沾满尸臭。
他光着上半身穿越杂草丛生的前院,终于回到外面的泥土路上。
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鞋子里磨肿的脚背和颈子的抽痛,可是新产生的肾上腺素威力比存在已久的疼痛更强大。
他以坚定的步伐走上泥土路,脑海里各种想法不停翻腾。他本来想搜搜看死者的西装和长裤口袋,也许他能找到皮夹、证件之类的东西,但是后来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要碰任何东西。还是让戴着口罩和手套、拿着最先进的法庭采证工具的专业团队来检查那个房间吧
整件事还是令他难以置信。
一个联邦探员在这个世外桃源被冷血谋杀了。
虽然他不是验尸官,但他相当肯定依凡斯的脸绝不只是单纯腐烂,他的头骨部分凹陷,牙齿断裂,其中一只眼球甚至不见了。
他死前一定饱受凌虐。
伊森很快地走过六个街区,然后在人行道上小跑步,来到警长办公室的入口。
他把西装外套和衬衫放在外头的长板凳上,拉开了对门中的一扇。
接待室贴着木头嵌板,铺着棕色地毯,制成标本的野兽头颅挂得到处都是。
一个六十多岁的白长发老太太坐在柜台,手上玩着纸牌接龙。立在桌上的名牌印着她的名字:白朗黛摩兰。
伊森靠在她的桌边,看着她不慌不忙地又放了四张牌后,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她的单人游戏里移开。
我能帮你什么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好大,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皱起鼻子。伊森猜她是闻到了沾在他身上的尸臭味。你没穿上衣。她说。
我是美国特勤局特别探员伊森布尔克。我要见警长。他叫什么名字
谁
警长。
喔波普。警长阿诺波普。
他在吗白朗黛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拿起老式转盘电话拨了个三码的分机号码。嗨,阿诺。有一个男的想见你。他说他是什么特别探员。
特勤局的特别
她伸出一只手指示意他闭嘴。我不知道,阿诺。他没有穿上衣。而且他她把回旋椅转向后面,背对着伊森。闻起来臭死了。真的很臭好,好,我会告诉他。
她转回来,挂上电话。
波普警长待会儿就会见你。
我需要马上见他。
我知道。你可以在那边等。她指着角落的几把椅子说。
伊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等待区走过去。第一次碰面最好还是文明一点。依照他的经验,如果联邦探员一开始就表示得太强势,往往会让管区警察产生极强的防御心,甚至敌意。从他在那栋废弃房屋发现的情况看来,他显然即将要和这家伙合作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能有个好的开始还是比一见面就箭拔弩张来的好。
伊森在等待区的四把椅子里挑了一把坐下。
他刚才跑步过来流了一身汗,可是现在他的心跳已经恢复平稳,头上的中央空调出口不停吹出冷气,让他赤裸的上半身不禁冷到开始起鸡皮疙瘩。
等待区的木桌上没有什么当期的杂志可以看,只有几本旧的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geograhic和科技时代ourscience。
他把身体靠向椅背,闭上眼睛。
他的头痛回来了,而且以极缓慢的速度在几分钟内逐渐加剧。警长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白朗黛翻牌时才会发出些微声音,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头抽痛时一阵一阵的巨响。
他听到白朗黛叫了一声:太好了
他张开眼睛正好看见她放下最后一张纸牌,完成了她的单人游戏。她把牌子收在一起,洗牌,重头开始。
又过了五分钟。
然后十分钟。
白朗黛结束另一局,又开始洗牌。伊森感觉到他的左眼皮在跳,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他的头痛愈来愈严重,而他已经等了至少十五分钟了。这段时间里,电话连一声都没响过,办公室里冷冷清清,除了他和白朗黛,什么人都没有。
他闭上双眼,一边从六十往下数,一边用手按摩两边的太阳穴。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仍旧裸着上身坐在那里,冷得发抖,白朗黛依然在玩牌,而警长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伊森站起来,花了十秒钟压抑住昏眩欲呕的冲动,然后才稳住身体。他走回柜台,等着白朗黛抬起头来。
放了五张牌后,她终于发现他的存在。
有事吗
很抱歉打扰你,可是我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
警长今天真的很忙。
我相信他真的很忙,可是我有事需要立刻告诉他。现在,你可以选择,看是要再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不要再等了,还是让我直接走进里面
她桌上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是的好,我会照做。她挂上电话,抬头对伊森微笑。欢迎你直接走进里面,顺着走廊一直走,他的办公室就在最末端的那扇门后。
门上挂了警长的名牌,伊森举起手,在名牌下轻轻地敲了敲。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进来
他转动门把,推开门,踏进房里。
办公室的硬木地板颜色很深,磨损得相当严重。他左手边的墙上挂着一颗超级巨大的麋鹿头,正对着一张很粗糙的大桌子。桌子后面则是三个装满了来福枪、散弹猎枪、手枪和子弹箱的古董枪支展示柜。伊森估计子弹数量之多,大概足够将小镇人口全部枪决三次有余。
一个年纪比他大十岁的男人背靠在皮椅上,穿着牛仔靴的脚直接跷在桌上。一头自然卷的金发应该再十年就会全白。下巴的灰白胡子看起来已起好几天没刮了。
深棕色的牛仔裤。
gu903();草绿色的长袖衬衫,最上头的两颗钮扣没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