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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他想要一张床,想要睡觉,想要止痛药。任何可以缓和疼痛的东西他都愿意接受。

如果不去医院,他就得睡在户外,找条巷子或者公园,露宿街头,忍受风吹雨打。

但还有八个街区要走。他举步维艰,身旁所有的光源全变得支离破碎,拖着愈来愈长的尾巴不停回旋,愈来愈亮。他的视线歪斜扭曲,看出去的世界就像用长镜头拍摄出的城市夜景,车灯拖着长长的线条,街灯则成了熊熊火炬。

他撞到了人。

一个男人推开他,说: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吗

到了下一个路口,伊森停下脚步,怀疑自己能不能走到对面而不倒在马路上。

他蹒跚后退,背靠着建筑物,摔跤似地跌坐在人行道上。

街上人来人往,他无法看得很清楚,但他可以听到水泥地上的脚步声和路人谈话的零碎片断。

他失去了时间感。

他甚至可能还睡了一会儿。

然后他发现自己侧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感觉到其他人的呼吸。他们说话的声音离他不到一英尺。

他们是在对他说话,但他却无法将听到的字汇在脑袋组成一句能懂的句子。

他睁开眼睛。

天空已经全黑。

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一个女人单膝跪在他身旁,他感觉到她的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她轻轻地摇着他,对他说话。

先生,你还好吗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先生你能不能看着我,告诉我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喝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不对,哈洛。他是病了。

伊森皱着眉想对焦,想看清楚她的脸,但是周围的光线很暗,他的视力很模糊。他只能看到对街的街灯像一个个的小太阳,刺眼得不得了,还有偶尔经过的车子扫射过来的强光。

我的头很痛。他的声音是这么虚弱,充满痛苦和恐惧,听起来完全像是另一个人。我需要帮忙。

她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救护车就快到了。

虽然握住他的手显然已经不年轻,皮肤像放了太久的纸,又薄又脆弱,但那个声音、那个语气却是如此熟悉,一瞬间,便将他的心击成了碎片。

他们从班桥岛码头搭渡轮离开西雅图,到达半岛北边的安吉利斯港。四辆车,十五个人,全是布尔克家最亲近的朋友。

泰瑞莎本来希望会是个晴天,可是这天不但冷,而且还下着雨,奥林匹克山躲在乌云后头,除了他们车灯前的高速公路车道,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这一切其实都无所谓。

不管天气有多坏,他们一样都要去,如果没人想陪她一起去,她和班恩还是可以自己步行上山。

她的朋友朵拉开车,泰瑞莎坐在后座握住她七岁儿子的手,看着玻璃上的雨滴和远处苍茫的深绿色树林。

往西出城不久,下了一一二号高速公路,就到史崔普特峰的步道入口。

仍然是个大阴天,不过至少雨停了。

他们沉默地出发,沿着河流往上走,没有人说话,只有鞋子踩进泥泞中的脚步声,还有断路器持续发出的机械噪音。

泰瑞莎在经过小河湾时低头往下看,水并不如她以为的湛蓝清澈。她怪罪乌云让它色彩黯淡,不承认是自己美化了回忆。

一行人走过第;次世界大战留下的沙坑遗迹,爬过满是蕨类植物的小山丘,走进树林里。

到处都是苔藓。

树叶还在滴水。

虽然已是初冬,却还是一片翠绿。

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到达山顶了。

整趟路,没人开口说话。

泰瑞莎双腿酸痛,她可以感觉到眼泪逐渐在眼眶里打转。

当他们登上山顶时,天空开始飘雨。雨势不大,充其量只算夹杂在风中乱飞的水滴。

泰瑞莎独自走到一片草地上。

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个大晴天,可以看到好几里外的风景,甚至可以看到千尺之下的大海。

今天只能看到峰顶的一小部分。

她在湿湿的草地上崩溃,将自己的头埋在两膝之间痛哭。

雨轻轻打在她拉起的斗蓬连身帽上,隔绝了她和整个世界。

班恩在她身边坐下,她伸手搂住他,说:你真棒走得真好。亲爱的。你还好吗

还好。我猜。就是这儿吗

对,就是这儿。如果没有雾,你可以看得比现在远多了。

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她拭去眼泪,颤抖地深呼吸。

现在,我要讲一些关于你爸爸的事。也许其他人也有话要说。

我也要讲吗

如果你不想讲,也没关系。

我不想讲。

没关系。

我不讲不表示我已经不爱他了。

我知道。

他会想要我说些关于他的话吗

如果那会让你心里觉得不舒服,他不会勉强你的。

泰瑞莎闭上眼睛,花了几秒钟重新振作。

她挣扎地站起身来。

她的朋友们全踩着蕨类植物走来走去,对着双手呵气取暖。

山顶没什么树,相当空旷,一阵强风吹过,蕨类植物化成一波波绿浪,气温低到他们呼出的气全化成了水蒸气。

她出声叫唤。所有的人聚集,挤在一起,共同对抗雨水和强风。

泰瑞莎告诉他们,在她和伊森开始约会的六七个月后,他们来半岛区旅行。住在安吉利斯港边的民宿,然后下午时到安崔普特峰的步道健行。他们在黄昏时分到达山顶,天气非常平静晴朗。正当她眺望海峡、看着远方的南加拿大时,伊森单膝下跪,向她求婚。

那天早上,他从便利商店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只玩具戒指。伊森说他没有计划要这么做,可是在这趟旅途中他明白了自己想与泰瑞莎共度一生。他告诉她,他从未像现在这么快乐。他们就这么站在峰顶上,全世界在他们脚下展开。

我也没有计划要这么做。泰瑞莎说:可是我点头答应了,然后我们待在这儿,看着太阳沉入海中。伊森和我老是说要再找个周末回到这儿,可是生活就是这么回事,日常琐事和其他计划让我们从没真的回来过。无论如何,我们曾经很快乐她在她儿子的头顶上亲了一下。也曾经没那么快乐。但是我相信十三年前,站在这个山顶上看落日的伊森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对未来最充满期待的。你们都知道,他失踪的过程她努力克制只要一提起这件事时,心里必然会掀起的狂风暴浪。嗯,他没留下遗体,也没留下骨灰,什么都没有。但是她在眼泪中挤出微笑。我还是把这个带来了。她从口袋拿出一个很旧的塑胶戒指,戒环上的金漆早已褪色,薄薄的戒台倒是还牢牢抓着菱形的绿玻璃。有些人这时也忍不住跟着流泪。他后来确实又买了个真的钻戒给我,不过我觉得带这个来不仅比较合乎经济效益,而且更合适。她从已经湿透的背包拿出一把园艺用的铲子。我想要在这儿留一样特别的东西纪念伊森。我觉得应该这么做。班恩,你愿意帮忙吗

gu903();泰瑞莎单膝跪下,拨开地面上的蕨类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