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新诚再三谢过,又往车间走。听到背后李丰年叫住他。
“你不回宿舍,还去哪儿啊?”
赵新诚回头看着他,眼神坚定,朗声回答,“加班!多攒点儿钱娶媳妇儿。”
李丰年想想那加班工资,一天三毛钱,笑笑,觉得这小子确实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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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芷欢和袁立先再次来到广丰啤酒厂,心情已经也是大不一样。当时的忐忑、兴奋已经转变成了熟悉和安稳。
厂里和广丰之前已经通过气,这回过来主要是再沟通一下购买台数和金额,深入学习一下技术。陈芷欢上次在广丰露了脸,颇受好评,也属于是大功臣了,这事儿让她继续跟进是最合适的。
二人和黄建平一阵寒暄过后,直奔主题,双方交流了设备和技术问题。陈芷欢这段时间也记录了不少生产问题,之前没机会讨教,现在拿出自己的本子一一问询起来。
黄建平最对东来的人印象不错,踏实好学,这次拿了进口指标,也通知他们一声。而且这次德国方面的专家也要过来指导,他盛情邀请二人多待一阵子,和国外专家沟通沟通,总是好的。
于是两人本来计划待个三五天的行程,突然变成了半个月。
陈芷欢住在广丰啤酒厂的招待所,早上随袁主任去厂里参观学习,跟工人师傅交流技术经验,下午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广丰有全国第二大的书店,比几年后,规模不算大,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是不小的。
想着下个星期要和德国方面的专家打交道,陈芷欢想学几句德语,结果逛了半天都没找到德语词典。这年头英语热,德语没那么流行,书店的小妹让她去收二手货的地方找找,没准儿有惊喜。
“同志,你知道哪里有卖二手货的吗?”陈芷欢在路边花三分钱买了份儿烤红薯,顺便打听打听。
“你往那边儿走,走到头向左拐,里面有个邋里邋遢的老汉就是了。他干这个二十多年了,你想找什么都有。”
陈芷欢一听,觉得有戏,道了谢径直走去。
那小贩描述得确实没错,这巷子最深处有个小房间,看着破旧不堪,堆满了各种样式儿的东西,旁边坐着个老汉在晒太阳,嘴里哼着什么戏曲调子。看起来得有五十多了,头发胡子留得老长,脸上有块疤,看着有些吓人,衣服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生活应该不太好,但是他神情舒展,看着还挺悠闲。
“师傅,你这儿有德语词典吗?”
老汉不知道是耳背还是不想回答,陈芷欢问了三遍他才分给她一点注意力。他扫一眼陈芷欢,又移开视线,淡淡开口,“想要什么自己找。”
陈芷欢看着那堆积成山的二手货物,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放弃了。心道这老汉还挺怪,有生意也不做。
后面几天陈芷欢在城里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典,一天中午和广丰啤酒厂的女同志一起吃饭时,偶然提到这事儿,那女同志居然还有办法。
“找不到的东西,你去城南那个老汉那里找,他什么东西都有,就是脾气有些古怪。”
陈芷欢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那天那人。她寻思只能再去一趟。
第二次过来,陈芷欢认命般地自己在一堆二手书籍中寻觅,她找了一阵发现这里是真的乱,各种不同种类的二手货交错放着,像是诚心让人找不到似的。
找了近一个小时,她终于找到了一本五年前出版的德语词典。掸掸灰,这词典才露出庐山真面目,估摸着有个五成新,不少页都破损了,皱巴巴的,不过陈芷欢很知足。
“师傅,这多少钱啊?”陈芷欢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一边问一边掏钱。
“给个一分钱吧。”老汉心不在焉,答了一句又去逗停在墙边的鸟了。
一分钱?陈芷欢怪道不得这人日子过得这么苦呢,卖得也太便宜了吧。“师傅,你这卖的太便宜了,我给两块钱吧。”
老汉头也没回,“随你。”
陈芷欢把钱放好,准备走人。这时二手店又来生意了,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年轻后生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他直接在那堆如山的东西里找东西,看起来轻车熟路。
“忠叔,这个半导体收音机我要了,多少钱?”
被喊做忠叔的老汉转过身看着他,无情开口,“三十。”
“你你怎么不去抢钱啊!这破玩意儿要三十?”年轻后生气急败坏,这收音机看着破旧不堪,也坏了挺久了,根本放不出声儿。
陈芷欢也惊到了,这东西看着很有些年头了,卖三十确实太过了,对比一下忠叔给自己喊价的一分钱,真是天壤之别。
“不买就滚蛋,别跟这儿碍手碍脚的。”忠叔一把年纪丝毫不虚年轻人,说起话来更不客气。
年轻人立马又转换了态度,在哪里哀求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求得忠叔改变心意。冲地上吐了口水,骂骂咧咧地走了,嘴里还咒骂着老不死的。
陈芷欢在这儿看了半天,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缓和气愤安慰老人家几句,就被赶走了,忠叔这人确实挺古怪。不过幸好她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她也没到处闲逛,就在招待所自学德语,天天拿着笔做笔记,就是发音挺模糊的,只能自己连蒙带猜,渐渐的倒是找回了当年读书的感觉。别看现在看起来她是刚毕业不到一年的大学生,其实她已经离开校园五年多了,尤其是重活一次,恍如隔世。
后来黄建平吃饭的时候,听说陈芷欢在自学德语,连连夸她上进,得知她是在那个怪老汉那里买到的书,还惊讶。
“那人叫李忠,是家里世代卖酒的,建国初期家里开了个小作坊,后来慢慢做大开了广丰第一家啤酒厂,那时候可是风光得很啊。整个广丰就属他们家最有钱。”
“那他现在怎么这么落魄了?”
“很多年前厂子效益好,还被到处请去演讲传授经验,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后来步子迈得太大了,把那些个干不下去的小厂都大包大揽下来,想让人起死回生。”黄建平说着说着,还有些惋惜,“结果不仅没救活别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厂子倒了,老婆孩子也跑了,他就靠捡破烂,倒腾倒腾二手货为生。”
“没想到他的人生这么曲折啊。”陈芷欢想到那人躺在一张破旧的竹摇椅上,看着生活困窘,又好似怡然自得,确实是经历了大风大浪,起起伏伏的人才有的一份无奈与安定。
“那是,他在我们这行可是专家。我们厂请过他好多次,给他安排个闲职,顺便教教新人,养养老。可人就是不愿意,他脾气是有些古怪的。”
“那为什么他卖东西卖价忽高忽低的?我买的那本德语词典居然喊价一分钱,有个人想买坏了的半导体收音机,居然喊价三十元。”
黄建平哈哈笑两声,“李忠就是随性的人,他觉得这人不错再贵重的东西也就几分钱卖了。他觉得那人不行,就漫天要价。”
“这人倒挺有意思啊。”袁立先还没碰见过这种人。
广丰的财务科主任明静也知道这人,冲着陈芷欢说道,“他那地儿是不是放得乱糟糟的?”
陈芷欢点点头,找个词典差点没给她累倒。
“他那就是故意的,随便放随便扔,然后就能看出来买东西的人咋样。肯定是你诚心买书,他看在眼里了,才收你一分钱意思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