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一切地冲出大总管府,冲进保安局直属狱硬是把尸体抢了回来。
这具尸体虽然经过精心的修饰,却仍掩盖不了累累的伤痕,郑孝章如鲠在喉,老泪纵横,却哭不出声来。
管家郑通连忙上去扶住他,为他揉胸,拍背,好一番折腾后,郑孝章才哭出声来,不过他很快就用袖子拭净泪水,他不能让人看到他哭,他们就希望看到他哭呢。郑通看着着实难受,劝家主好好哭一场吧,郑孝章却笑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在清冷的烛光下甚是骇人。
他在灵堂坐了下来,守着儿子的尸体,絮絮叨叨地说起了郑浦诚幼年、少年时发生的一些琐事,郑通认真听着,不时插一句话引着家主继续说下去。家主这些年官越做越大,为人也越发冷硬,现在更是铁石心肠。
在外他是个杀伐决断的狠人,从不说自己的私事,即便是在家里跟妻儿在一起,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臭脸,像今天这样的脆弱,这样的絮叨,还是第一次,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郑通努力引导他多说一些,把淤积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受些,憋久了难免憋出毛病来。
郑孝章也发现把心里话说出来会好受些,于是他继续絮絮叨叨,但一阵沉重而匆忙的脚步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伙书吏抬着一张担架跑了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冰冷的死人。
他只是照了一眼,肚子里的话便戛然而止卡在了喉咙里。
担架上横着的那个冰冷的死人,赫然竟是他的长子郑浦仁。
郑浦仁是黄昏时路过大总管府后花园的积水潭时不慎落水溺亡的,因为周边树木繁盛,又人迹罕至,一直未被发现,尸体在水潭里浸泡了三四个时辰,刚刚才被大总管府的一个文吏发现。
郑孝章一口血喷了出去,人顿时昏死过去。
第710章叛
待他再次醒来,却见自己躺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病榻前跪着自己的养子郑蒲芳和一干追随他多年的心腹将吏,其中包括保安军副统领孙如河,第一师留守处正将方铭,筹建中的马、步、水、骑、射五军兵马使府主事郑轮。
郑孝章执政多年,门生遍布行政、财政及监察系统各要害部门,但在军中势力并不厚,这四个人是他近年来着力扶持的,是他在军中的所有家底。
郑孝章吃惊地问:“你们都聚在这做什么,天下天平了吗”
郑蒲芳泣道:“天下是否太平,父亲还管他作甚,左右我们是看不到了。”
郑孝章呵斥道:“混账,竟说出这样的话,浦仁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郑蒲芳道:“那张栓调动兵马围住大总管府又是何意”
郑孝章就是一愣,颤声问:“你说什么”
马、步、水、骑、射五军兵马使府主事郑轮解释道:“昨日大总管昏迷后,王府郎将张栓忽然调动兵马包围了大总管府,情势万分危急,末将调动模范军会合保安军一部进城,协助四郎护送大总管出了城。”
郑孝章一跃而起,急问道:“此是何处”
郑轮答:“小东营。”
幽州兵马日盛,兵种繁多,为了规范各兵种的日常建设,李茂构想设立马、步、水、骑、射五军兵马使府,主持各军种建设,提升各个军种的素质。此事本由常木仓负责,五军兵马使府尚未组建完毕,常木仓便随李茂去了长安,筹备工作因此落在了郑孝章的手里。郑孝章也深感自己在军中影响力有限,急需补上这块短板,便以此为抓手,他将常木仓搭建起来的框架全盘打碎,选拔人才,重新搭建,以其弥补自己的空缺。
马、步、水、骑、射五军兵马使府本来是要设五位兵马使,因前方战事吃紧,郑孝章手里又缺乏资历相当的人,眼下只笼统地设了一个主事,用他的得意门生郑轮充任,以期在此任上养足资历。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五军兵马使府人数虽少却是精英荟萃,将来摇身一变,便要在幽州军中开花结果,补上他军中的不足。
按照规划,五军兵马使府除了掌理各军种建设,还要直辖一部分兵马,挑拣精英组建成模范军,以为各军之表率。
小东营位于幽州以东,桑干河的东岸,驻军一千两百人,这便是马、步、水、骑、射五军兵马使府直属的模范军。
“混账东西,这是谋反”郑孝章一跃下了床,大骂养子郑蒲芳。
郑蒲芳现任五军兵马府判事,名位在郑轮之下,却掌握着小东营的实权,此外他还兼任着大总管府的门禁使,掌管着大总管府的两百卫兵。
郑孝章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养子,嫌弃他心机太深,为人太过阴柔,缺乏阳刚之气。但郑蒲芳的能力很强,对他又一直小心奉承,忠心耿耿,郑孝章这才委以重任,欲将其栽培成他在军中的基石、骨干。
他想走开,却找不到鞋,一狠心就赤脚下了地。郑蒲芳领衔众将吏呼啦啦地跪了下去,郑蒲芳道:“张栓恨你当日没有晋升他,蛊惑王妃下令围困大总管府,这是成心报复父亲您啊,而今大总管府被王府亲军占据,下一步就是要对父亲下手了。大哥死的蹊跷,说不定就是张栓下的手。”
“胡言乱语我不信燕王会对我下手,我追随他二十年,赤胆忠心,劳苦功高,天下未平,他为何要杀我我要回城,送我回城。”
郑轮道:“河对岸的小树林里隐隐有伏兵,幽州各门紧闭,驻军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大总管回不去了。”
郑孝章愕然无语,郑蒲芳道:“燕王远在京西,父亲的冤屈向谁诉去此刻回城便是自投罗网,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去檀州,与二哥会合,先站稳脚跟,再向燕王禀明一切,燕王是圣主必能还父亲一个清白的。”
说了这么多就这句话还像句话,郑孝章一时有些心动。
刚说到这,斥候来报:“河对岸有一支马军活动,东南方向尘土飞扬,有大队人马向此间移动。”
众皆大惊,齐劝郑孝章快走,郑孝章只是稍稍一愣神,郑蒲芳便抓住了机会,向管家郑通和正将方铭使了个眼色,郑通和方铭不动声色地欺上前,左右夹住郑孝章,架着他就往外走。郑孝章猝然惊觉,大叫放下我,郑蒲芳却挥挥手,示意二人加快脚步。
小东营里早已准备停妥,门外就停着马车,郑通、方铭夹着郑孝章一上马车,众人立即上马,开东门,向檀州方向而去。
檀州刺史正是郑孝章次子郑浦修,昔日随田萁平定龙泉叛乱有功,田萁保其为扶余府节度留后,郑孝章不愿站在田萁一边而得罪苏卿,便以郑浦修年轻资历浅为由婉拒了,李茂任其为檀州刺史以示奖励。檀州位在幽州以东,是幽州的东面门户,地位枢要。
驻屯此处的有雪碧华的一千五百名骑兵,此外就是郑浦修新近编练的一万名乡军。
郑浦修编练新君很有一套,旧日在辽东归州练兵就很出名,田萁奉命平定龙泉,就是到归州挑拣的兵马。檀州乡军训练时间尚短,不及归州精锐,但也颇为可观,只是郑浦仁一直存着私心不肯调用而已。
雪碧华年前病故,第九师统领一职归了钱多多,主力也随李茂去了关中,在檀州和深州设两大留守处,檀州留守处驻军一千五百人,皆老弱,也无大将,不足为虑。
若郑孝章到了檀州,以五军兵马使府的人才加上一万训练有素的乡军,在幽州再无人敢再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