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还依稀藏着年轻时候的娇羞之色,她满脸依恋地看着苏斐,伸出了青筋暴起的枯手,缓缓地抚上了苏斐白皙的一如当初的惊世容颜。
“阿斐,一辈子,怎么那么短呢。”
彼时的苏斐正蹲在杜婉芸的面前给她洗脚,听到了这句话,他微微一愣,清亮的眸光里浮光掠影,交织成了一卷璀璨的蓝图。
“芸儿,这一世太短,我们还有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年轻男子眼带笑意,对着他年老的妻子娓娓道:“无论你在哪里,我总会找到你的,哪怕穷尽一生。”
这个誓言太过深刻,让在窗外偷听的宋思大受打击,再也没有来看过苏斐,哪怕他们之间特殊的牵引,让她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找到。也因为苏斐对杜婉芸的这一句承诺,让宋思落下了胸口疼痛的毛病,不日不夜,不休不止。
偶尔午夜梦回,这句话回荡在她的梦里,与她记忆深处的某句话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知道是真是幻。
山上的时光太过寂寞了,虽然她的洞府很大,四季如春,可她身无长物,不免感到孤单。因而,当身受重伤,踏雪而来的凌烨倒在她的洞口前时,她并没有像原先那样视而不见。
凌烨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但被宋思当成了狐狸,要知道雪狐在这个时代是千年一见的,宋思自以为捡到了便宜,喜滋滋地将凌烨当成雪狐养,养了个把月,才发现凌烨是一只猫。
被宋思收留,凌烨并不感激,反而为了她将它错认成狐狸而耿耿于怀。
于是,宋思知道,凌烨是一只肚量狭小的猫。
照理说猫应该喜欢吃鱼吧,可凌烨偏偏喜欢吃鸡,也不怪宋思将它当成了狐狸。
为了满足凌烨的口腹之欲,宋思便下山提了两只鸡回来,一公一母,打算养一笼鸡,而在孵出小鸡之前,凌烨只能委屈一点吃鱼了。
凌烨这只猫顶怪,一点都不怕宋思的面瘫脸,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揣着宋思给她晒的鱼竿当零嘴,然后趴在鸡笼面前看俩鸡“打架”。
对此,宋思以手抚额,拉着凌烨的猫尾巴,飞速遁走。
时间悠悠地溜走,转眼,宋思养的鸡规模慢慢壮大了,两天给凌烨一只鸡都足够了。说来也好笑,凌烨作为一只猫科动物,还不喜欢吃生食,本来宋思只要吃些洞里的果子果腹,硬被凌烨逼得学会了一手过得去的厨艺。
因为凌烨这只猫总是时不时地玩消失,宋思只能由着它,它不在的日子,她没事就翻弄着自己的府邸,种种花养养草,日子倒也过的得趣。
别看她的住的洞穴其貌不扬,里面是别有洞天,草花树木小桥流水个个不缺,跟洞外的风景俨然两个世界,外面寒冬腊月,洞里却四季如春。
照理说这么一个风水宝地,千百余年,怎么就没有人发现呢。原因无它,只因这个洞穴是认主人的,外人是看不到这个地方的,也进不来,唯有沾了宋思的血,才能来去自如,可以说这个地方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这个地方再好,也没能留住苏斐。
一想起苏斐,宋思胸口就空落落的。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想起苏斐了,就算想起他,也是想起他的少年时代。如果苏斐永远不长大,一直呆在她的身边,那该多好啊。
宋思唏嘘了一阵,拍了拍脑袋,暗怪自己又在白日做梦了,回过神来,正好跟手上的敦实的母鸡大眼瞪小眼。
她的洞府果然是集天地之灵气啊,就连养鸡也能养得又大又肥
宋思勾了勾嘴角,脸是僵硬的,嘴角却是带笑的,于是乎,她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扭曲。母鸡果然被吓着了,在她的手上扑腾的很凶,宋思也被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逮住了鸡,抖落了一地的鸡毛。
照理说凌烨不在,她没必要杀鸡,只是,她的胃口习惯了大鱼大肉,对洞里的青果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宋思捋了捋袖口,一手抓着鸡,一手提起了她的那柄墨玉宝刀,手脚干脆利落的在鸡脖子上划了一刀。
淅淅沥沥的血被放在了一个石碗中,宋思神色淡定,一滴血溅到了她的脸颊,她不在意地抬起手背抹掉了。
正在她吭哧吭哧地杀鸡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很轻微的动静,声音虽小,可逃不过宋思的耳朵,她头也不回,淡淡地开口道:“凌烨,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动静倏然停止了。
宋思有些奇怪凌烨的安静,将头转向了身后,由于她的身体仍是保持着超前的方向,她这个姿势就显得有些怪异。
冷不丁看到一个人杵在身后,她着实吓了一跳,消化了很久,她才半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仔细地打量来人。
来人身上裹的那一袭白衫,跟很久很久以前,她送他下山时穿的袍子挺像的。当然,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她才不会傻的以为是同一套衣袍,更何况,他身上的衣服看着料子不错,针脚细密,不是她粗陋的女红技巧比得上的。
当时她怎么能够想到,当他转身的刹那,她跟他之间就再无可能了呢
许久未见,记忆深处的某人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宋思的心绪还处在空白阶段,她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呆呆地望着苏斐,一时忘记了收回她那白痴的表情。
她忘了手上还举着她的宝刀,那只鸡的鸡头可怜地落在了地上,将断未断,鸡脖的缺口处正一滴滴地往下滴着鸡血,因为宋思的恍神,那些鸡血都滴到了她的绣鞋上。
等到察觉到脚趾间的粘腻感,她才猛然收回目光,举刀一挥,鸡头应声掉下,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好几圈。
她的目光跟随着滚动的鸡头,嘴边的话语状似随意地道了出来。
“你回来了。”
宋思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鸡头,将其扔进了一边的木桶,然后在一旁的池边仔细地清洗着鸡块。
她动作很是娴熟,表情也极为自然,淡淡的一句招呼,就跟对待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苏斐垂眸看着女人淡然的面孔,心里幽幽地呼出了一口气,转而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转瞬即逝。
“嗯,我回来了。”
、牙疼
宋思每次想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捶胸顿足。
彼时,她头发散乱,满眼腥红,脸颊还挂着一道殷红的鸡血,真是跟一个疯子无异,难为苏斐看到她走下神坛的这个模样,还能面不改色,一派淡定从容。
两人百年不见,彼此表面都很平静,宋思甚至还举了举手上光秃秃的生鸡,问他一会儿吃烤鸡怎么样。
话一出口,宋思的脑海里蓦然想到了杜婉芸给他洗手作羹汤的画面,不禁摇了摇头。果然是活得越老越糊涂了,苏斐在凡间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她还以为苏斐还是那个跟她一起啃青果的就很满足的小毛娃子了。
她偷偷摸摸地观察着苏斐的面部表情,也不见他意志消沉,她琢磨着对于杜婉芸的事儿,他应该已经放下了。虽然她后来不曾下山去瞧过他,但她用特殊渠道调查过他的下落,杜婉芸死后,他一直在凡间寻寻觅觅,寻找着杜婉芸的转世,倒真是应了他对杜婉芸的承诺。
她宋思虽然不算美貌,但也不丑啊,跟一个已经死去几百年的人争,还真是可悲。
gu903();可他到底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