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瑕听得头疼,不禁扶额叹道:“完了,又遇见个爱掉书袋的。”
夏侯瑾轩却是面色一暗,沉吟不语。
瑕连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阮郎归,阮郎归”夏侯瑾轩怔怔地看着她,“瑕姑娘,这阙词少了几行,分别是渔舟容易入春山。匆匆整棹还。重寻此路难。”
瑕一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正文章二十一山中一日6
树林深处,水流从断崖上流下,飞湍击玉。崖顶竹林成荫,隐约露出几角飞檐、几片白墙、几道篱笆。院内,一位青衣道服的男子端坐其中,峨冠宽袍,微仰着头,双目半合,似是已与天地山林融为一体,恍然间仿佛东晋名士跨越了悠久的时空。
男子面容白皙,辨不出年纪,俊毅得如同青年,却又带着岁月沉淀而出的淡然,不喜不怒,周身仿佛笼着一层烟云,飘渺得不似人间。
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越如钟磬般的声音:“师兄,有人来了。”说话人轻轻靠坐在东篱旁,一手捧着一卷书册,此时正抬头看向那端坐院中的男子,他看起来年纪轻些,狭长的凤眼,总是未语先带三分笑意。
闻言,那师兄微微蹙眉,轻轻启口,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淡如轻烟:“他本该一个人来。”
那师弟一怔,一手轻轻抚着漫过东篱的绿萝,忽而悠然一笑:“有何不可这未尝不是天意使然。他这样的人,身边总少不了同行之人。”
那师兄闻言不置可否。师弟也不在意,目光重新放回了书上,嘴角含笑地自语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到的了这里。”
然而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拂过竹林的清风。
夏侯瑾轩那边可半点轻松不起来。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随着林间的风吹散到不知哪里去了。
瑕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安慰道:“不就是一首词嘛,没准是刻的人没背全呢再不然,就是吓唬吓唬人的。”
夏侯瑾轩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说道:“多想无益。不管是不是吓唬人,我们都不可能退却。”
瑕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很豪迈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这才对嘛管他那么多到底什么意思,等咱们见着了此处主人,当面问问清楚。”
夏侯瑾轩被打得一阵咳嗽,可看见瑕巧笑倩兮的脸,就什么脾气都没了,说了一句:“瑕姑娘坐好”,乖乖撑着竹竿一推,小舟缓缓地漂向了河心。
小河不算深,也不算宽,清可见底,但水流速度却不慢,不怎么费力,就能自行顺流而下。夏侯瑾轩索性收了船篙,同瑕一起坐看两岸风光。松柏,流水,高山,流云,真是好一番山林野趣。
那船十分窄小,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温香软玉在侧,夏侯瑾轩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正走着神,就听见瑕叫道:“乌鸦嘴快看前面好像又是桃树”
夏侯瑾轩一惊回神,忙定睛看去。正如瑕所说,小河两岸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桃树,只不过尚未开花,仍只是光秃秃的枝桠。与此前不同的是,桃林中一棵旁的杂树都没有,可想而知再过一月,定是如火如荼、落英缤纷。
他不禁喃喃念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莫非我们误入了桃源可那也该是武陵”
“又开始自说自话。”瑕不禁翻了个白眼,一拽他的袖子,说道,“咱们要不要上岸”
这话倒是提醒了夏侯瑾轩,既然第一层入口以桃树为记,那么第二层入口照此办理也是十分可能的。不管怎样,都该上岸看看。
思及此,他拿起竹篙,寻了个水流较缓处,缓缓靠了过去。
两人谨慎起见,合力将小舟推上了岸,正要将其系在一株桃树上,才发现小舟水线以下竟又刻有一行字,只是此前一直浸在水中,看不见罢了。
瑕不假思索地扭头看向夏侯瑾轩:“交给你了。”
夏侯瑾轩俯低身形,念道:“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随即拊掌笑道,“果然是桃花源记此间主人想是十分欣赏五柳先生了。”
“什么意思”瑕迫不及待地问道。
夏侯瑾轩给她细细讲了桃花源记的故事,说道:“文中有言,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我想,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一处山洞。只是,文中的武陵人乃是溯源而上,你我却是顺流而下”
瑕不禁喜上眉梢:“那好说,咱们也沿着河岸往上游走走看呗”
夏侯瑾轩想了想,点头道:“好,暂时也没有其他线索,先试试吧。”
两人再度并肩前行,夏侯瑾轩正犹豫着要不要牵着她的手,就听瑕边走边问道:“乌鸦嘴,你觉得真有故事里那样的好地方吗大伙儿都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正文章二十一山中一日7
夏侯瑾轩忙收了遐思,不由得面红过耳,心中又有些小小失落,半晌才摇头回答,连语气都带着点不满:“那不过是五柳先生的理想国,借以寄托忧思而已。”
“是这样啊。”瑕扫了他一眼,表情微妙。两人沉默着又走出了几步。
夏侯瑾轩还是憋不住改口道:“不过,天下之大,说不准真有这样的仙境呢”那神情一派向往,“要是有,就好了。”
瑕扑哧一笑:“我就说嘛一说起奇奇怪怪的地方就来劲,这才是乌鸦嘴。不过,这次我倒觉得你说的对,就比如这蜀中,这么多山,这么多没人去过的地方,谁知道藏了多少洞天福地”忽然灵机一动,“蜀山不就是一个例子”
夏侯瑾轩拼命点头:“正是如此,眼不见便指为虚,无异于坐井观天。”心念一动,“就算没有,咱们也可以建一个。到时候我也学此间主人,用奇门遁甲之术将入口藏起来。”
“这个想法好”瑕拊掌笑道,“到时候什么鞑子啦、净天教啦,都不用去管了咱们再叫上暮姐姐,大个儿”
“还有我爹、二叔、向儒、福伯”夏侯瑾轩又补充了一大串人名,“皇甫兄、姜兄”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还有欧阳小姐”但此言一出,又俱都沉默了。
良久,夏侯瑾轩幽幽长叹:“还是算了。一个桃源,连你我二人的天下都盛不下。咱们还是尽快找到前辈,医治好欧阳小姐才是正经。”
瑕轻轻吐了口气:“是啊。不然,桃花源里那么好,为什么那个武陵人却还是离开了呢他一定也有舍不下的人吧。”
“这”夏侯瑾轩犹豫了一下,还是保持了沉默。另一种说法是,武陵人舍不下的乃是尘世富贵,所以才会知会太守,所以才会再寻不入。不过他显然更喜欢瑕的诠释。
瑕续道:“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蜀山从不让人进了。既然装不下所有人,干脆一个也不放,让大伙断了这个念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
夏侯瑾轩的脚步顿了顿,苦笑道:“好好过日子么若真能如此,又何需什么桃源仙境”
瑕正要回话,目光忽又定在了眼前景象上,拽了拽夏侯瑾轩的袖子:“喂,乌鸦嘴,你觉不觉得这河好像分叉了”
夏侯瑾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人对视一眼,找了棵树做了个标记,沿着其中一支流溯流而上,行出约莫一里,竟又见一道分叉,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水源究竟是哪一条
夏侯瑾轩无奈叹气:“果然没那么容易。看来,线索应该还在那句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中。”
瑕一下子泄了气:“谁知道刻字的人说的是不是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