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重阳想说还有顾重华,顾重珠,还有二老爷,可她却没有说,因为她自己都觉得那些人恐怕并不会把顾重芝当成一家人。
顾重芝惨然一笑:“从前我总觉得顾家没有一个好人,没想到四妹妹竟然如此真诚,从前是我错了,错过了你这个好姐妹。”
“三姐姐,快别说这些了。”顾重阳道:“我给你号了脉了,你这并不是什么大病。你把面纱摘下来好不好?我看看你的脸色与舌苔,帮你好好诊治诊治。”
顾重芝摇了摇头:“我这病,大夫都说没得治了。四妹妹,你不要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三姐姐!”顾重阳正色道:“你是不信我,对不对?”
她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盯着顾重芝却没有半点嫌弃,满满的都是关切。
顾重芝不由一怔。
顾重阳就握了她的手道:“去年吕夫人中风你还记得吧,就是我治好的。你信我这一回,我说你没事,你就不会有事。”
不待顾重芝回答,她就伸出手去揭她脸上的面纱。
顾重芝没有阻拦,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四妹妹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害怕,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她黯然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顾重阳害怕的样子。
可没想到的是,想象中的尖叫、逃离并没有出现,顾重阳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正对上顾重阳认真的眼神:“果然是黄疸病。”
“三姐姐,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顾重芝虽然不知道顾重阳何意,但也明白顾重阳不会嫌弃她,不会害她。她依言伸出舌头,顾重阳看了看,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刚才顾重芝蒙着脸,刘海又遮住了额头,所以,顾重阳第一时间并没有真正判断出她的病情。
可当顾重阳给顾重芝号脉之后,她的心里就有了底。她当时就猜到顾重芝得的恐怕是黄疸病。
因为从脉象看来,顾重芝的病在肾上。肾虚会导致很多病,胆道阻滞就是其中之一。胆道阻滞会引发黄疸病,而黄疸病又表现为恶心呕吐,全身发黄。
这种病比较少见,不知情的人就会以为这是什么大病、怪病。一般的大夫光看这脸色就吓得束手无策了,更别提去认真辩证诊治了。
现在,面纱摘掉,顾重芝果然脸色焦黄,顾重阳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猜错,的确是黄疸病。
这个病别人治不好,但是对她来说,不是大症候,她可以治。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说自己能治,而是反问道:“三姐姐,你是不是经常恶心呕吐?”
“是,你刚才也看到了,说呕吐就呕吐,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是顾重阳没有嫌弃她如今这黄黄的怪样子,顾重芝也褪去了防备,说话比刚才随意了不少。
顾重阳本来以为她真的是什么大症候,如今确定了是黄疸病就道:“三姐姐,你总是躺着,头会晕,人会越趟越没有力气,好好的人都会躺坏了。不如我扶你坐起来,咱们两个好好说会话?”
顾重芝一直躺在床上,除了两个丫鬟,也没有别人陪她说话,的确十分寂寞。听了顾重阳的建议,她想着反正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临死前能有人陪她说话,她也该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劳烦四妹妹扶我一把。”
顾重阳扶了她起来,又拿了一个引枕放在背后让她靠着:“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撑得住?”
“刚起身的时候有点晕。”顾重芝虚弱道:“这会子坐起来,反觉得胸口不似刚才那么闷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知道她的确是睡得太久了。
并不是大病,却会精神倦怠,加上大夫与其他人夸张的言论,她认为自己是必死之症,自然越来越严重。
再小的病,不精心调治也会酿成大病。
顾重阳又问:“你不仅会恶心呕吐,还口苦咽干,厌恶油腻,是不是?”
顾重芝愣了一下:“的确如此,四妹妹你是如何得知?”
顾重阳就笑了:“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二便都跟平时不一样,你一定小解深黄,大解灰白。”
不待顾重芝有所反应,她就笑着拍了拍顾重芝的手:“三姐姐,你的病我能治,你别担心,我保管你除夕夜能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今年已经腊月初五,离除夕还有二十多天了。
她的病真的能好吗?四妹妹八成是安慰她的吧?
她这个身子如何能撑到除夕?
顾重芝很想问一问顾重阳哪里来得把握,可看着顾重阳笃定的笑脸,她所有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四妹妹,那你打算怎么给我治?”
“你这病好治,是肾虚导致的,只要硝石、矾石两味药就可以治好。”顾重阳回头对一脸震惊的红菱道:“快别愣着了,拿笔纸来,我把服用方法写下来,你照着喂你家小姐服用就行了。”
红菱取了纸来,顾重芝低了头,一边写,一边对顾重芝道:“三姐姐,我知道你身边只有雪梨、红菱两个人服侍,雪梨身上有伤,不能离床。我让人出去买了药,给你送过来。还有雪梨要用的创伤药,我一起给你送过来。”
顾重阳鼓励道:“你别灰心,你一定可以康复的。我这就回去让人给你抓药,你喝了药,就能好了。服药之前,要先吃点面做的糕点垫一垫肚子,这两味药空着肚子吃是会伤胃的。”
顾重芝眼神复杂,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四妹妹,多谢你,你可要记得常来看我。”
她还有一件很重的事情,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顾重阳。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顾重阳的心头不由一酸。
同样没有了母亲,自己是嫡女,她是庶女,她的地位比自己上一世还不如。
上一世自己是喝下□□死的,而三姐姐却是刚出嫁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十分的可怜。
或许这一世,三姐姐不会这么早就香消玉勋吧。
“那当然。”顾重阳道:“我还要给你复诊的,我明天下午一准过来,你一定要乖乖服药。”
“哎,我一定服药。”
顾重芝应了这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别说是硝石、矾石,就是顾重阳开的是□□,让她服,她恐怕也不会拒绝吧。
没想到,这个世上,还真的有个人关心她。
顾重阳开的是硝石矾石散,专治女肾虚所导致的女痨疸病,正对顾重芝的病,所以她服药的第二天,恶心呕吐就减轻了不少,吃饭的时候也比之前香很多。如此一来,顾重芝精神大振,觉得自己康复有望。心里有了希望,身体恢复就越来越快。
服药十多天之后,她身上的黄色就消退了,除了两个眼珠还稍稍泛黄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异常了。顾重阳又开了生山药、薏苡仁、茯苓,让她煎服,服用了五天,黄色彻底褪去,顾重芝也恢复了健康。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天下午,顾重阳回到了海棠馆,就看到碧波已经在等着她了。
“四小姐,再过两天就是四夫人的一周年祭日了,四老爷已经派人跟广济寺的和尚说好了,这一次给四夫人做三天的水陆道场,让您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就去广济寺,在寺里住一夜,初七日一大早就开始做法事。”
“为什么不是在家里做?母亲百天祭日的时候就是在广济寺做的,如今母亲一周年小祥礼,怎么能还是如此敷衍?”
顾重阳心里很是为四夫人抱不平,望着碧波的眼神如利剑一般:“四老爷这么做,怎么能对得起我母亲?”
碧波不敢与顾重阳对视,低了头轻声道:“法事要做三天,第二天就是腊八,四老爷说这样不吉利。四夫人不是寿终正寝,家中还有长辈在堂,实在不宜大操大办,否则会折了长辈的寿。小姐,小人知道您孝顺,心疼四夫人。可如今四夫人已经不在了,您也该多为四老爷想想才是。”
顾重阳的嘴角就闪过一丝嘲讽:“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是太为四老爷打算了,所以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连死了做周年祭还要受委屈。你让我为四老爷打算,那谁为我母亲打算?四老爷何曾为我、为我母亲打算过?”
自从那天父女两人对质之后,她就不再叫他父亲了,口口声声都是四老爷。
“再说了,四老爷很会为他自己打算呢,从他不声不响就要娶新夫人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等新夫人进门了,自然有新夫人给他打算,哪里还会有我的事?”
顾重阳冷笑道:“碧波,你这话说得好不可笑!”
一席话说得碧波如针芒在背,不敢答言,只能唯唯诺诺应是。
看着他那个样子,顾重阳就觉得十分心烦,为难下人从来就不是她的作风:“你下去吧,告诉四老爷去广济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腊月初六的傍晚,顾重阳去了广济寺,第二天一大早开始做法事。
听着僧人念着《往生经》,顾重阳在心里默念:“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您都离开我整整一年了。母亲,您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会走上自尽的这条路?害死你的人,到底是不是父亲?我一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绝不让您白白地死。您若是能看得见,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诸事顺利,早日查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