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老翁,一个年迈的老翁。
酒楼本是收藏天下美酒的地方,人们来到此处无非是为了喝酒,但此时四溢的酒香,似乎远没有一枚青钱更有吸引力。
众人口中皆议论纷纷,目光却片刻也不愿自那枚青钱上移开。
只有屋角一人抱着酒坛,独自饮酒,他来到此处,已有大半天了,酉时方过,他已是喝得醉意醺醺,醉眼迷离。
他冷冷看着喧闹的人群,自酌自饮。
酒是不同于水的,水越喝越凉,酒却越喝越暖。
世上有些人就像一杯水,有些人却如一坛酒。
他爱喝酒,是因为他喜欢像酒一样烈的人。
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还在喝酒,他的酒坛又空了,他的肚子也还是空的。
他摇摇脑袋,又摇摇酒坛,呼来店伙。
“结账”
他大手一挥,一抹衣怀,面色却有些僵硬。
尴尬,他的面上有一丝尴尬。
那是一种穷人才会有的尴尬,就像字写到一半时,突然发现没墨了,口渴的时候,突然没水了。
他的钱袋也是空的,就像他的酒坛,他的肚子一样。
钱永远也不够用,酒永远也不够喝。
因为,他是一个穷人,一个穷光蛋。
店伙的脸色开始变化,又上来两个人将他拖住。
蓦地,一阵马嘶,划破长空。
一个锦衣少年打马而来,这衣着华丽的少年,似从很远的地方而来,令人奇怪的是,在他的身后竟然没有跟一个随从。
富贵人家的公子,远行时,总会带上一大帮随从,照顾起居,若是遇上很急迫的事情,最少也会带上一个书童,但此时这个俊美的少年,却是独自一人。
他一定是有千钧一发的急事,这件事情也一定更重于他自己生命的安危。
“吱呀”
一声长响。
这风流蕴藉的少年,撩起长衫,奔进酒楼,已经完全顾不得富家子弟的那种风度。
富家子弟通常是潇洒而有礼的,是日掷千金而不惜的,而他此时已完全失态了。
但见他奔至屋角,拔开店伙,扑通一声,跪倒在那穷汉的跟前。
“恳请陆大侠救命”
众人闻声,皆侧首而望,不觉中目光已从那碗中的青钱移开。
然而,亦是在这片刻之间,一只枯瘦的手掌,快速一晃,轻轻一抓。
碗中那枚青钱,已经不再是那枚青钱了。
这一切发生极快,竟无一人察觉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息而望,毫无声息,只因他们俱被这莽撞的少年奇异的举动而惊住。
他们的兴趣,已经完全的转移到这锦衣少年的身上。
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怎会低声下气的去求一个穷人
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此时人们尚且不知屋内这贫穷的酒鬼与这富贵的少年究竟适合什么,若他们当真得知了两人的姓名,恐怕他们心中的惊愕更胜于此时的千倍万倍还不止
人群之中已起了阵阵议论,只是坐在人群中央那个青衫老翁,在听到“陆大侠”三个字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
过了半晌,那醉汉睁开迷蒙的醉眼,笑嘻嘻的将那锦衣少年扶起,朗声笑道:“公子有事便说,又何必如此”
他语声一顿,目光扫视身边几个面色阴沉的店伙,又道:“只是在下一贫如洗,此间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有何能力能帮助公子”
他话音未落,当前一个店伙迎上前来,便要抓住那穷汉。
那锦衣少年突然大笑道:“只要阁下答应帮助我,区区酒钱,何足挂齿”
他话音一落,对着店伙低语几句,那店伙面色立时变得甚是恭敬,捧着那锦衣少年掏出的一块黄金,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那醉汉随手抓起一坛酒,高声笑道:“只要有人付酒钱,甘做凡人不为仙”
他狂笑不止,阔步走出店门去了。
“等等我”
那锦衣少年大呼道,语声未了,亦紧随其后,踱出酒楼。
这奇怪的二人,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之中,奇怪的走了。
六角凉亭,重檐若飞,巨柏苍天。
天色将暮,晚风吹拂,温暖无比。
亭外拴着两匹骏马,那马甚是神骏,时而仰首嘶鸣两声,时而垂首去饮河畔的清水。
亭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两坛烈酒,酒香浓烈,二人抱坛共饮。
一人衣衫褴褛,一人衣着鲜艳,两人俱是喝得酩酊大醉,面色酡红。
没有人知道这身份地位悬殊的二人,此时为何会共桌饮酒,敞怀长谈,如果人们见到此情此景,又难免会议论揣测一番。
只因他二人的地位相差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就像是天上的天河。
一个人富得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个人穷得就像地狱之中的魔鬼。
然而,他们此刻都是无比快乐的,因为无人来打扰他们,他们已经超脱世俗,而超脱世俗的人往往都是快活的。
他们击坛,抚掌,翩翩起舞。
疯子一般的穷人,疯子一般的富人。
疯子一般的饮酒,疯子一般的放歌。
亭外芳草萋萋,天边夕阳如火。
两人喝到尽兴之处,情难自控。
那衣衫褴褛的大汉突地抓起衣着鲜艳的少年的手臂,朗声道:“我陆某喝酒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痛快过,像兄弟这样的豪爽之人,当世已是不多,你我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拜,结为异姓兄弟”
语声顿处,又是一阵朗笑,直笑得天下万物俱为之一颤。
他的笑声干净纯洁,就像林间吹来的风,给人一种振奋而亲切的感觉。
那爽朗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似乎可以摧毁世间一切阴暗
“如此美事,求之不得”
那锦衣少年,亦是满面喜色,他拉着那大汉的衣袖,两人齐步走到亭外,指着苍天起誓。
“皇天在上,黄土在下”
“在下陆天尧”
“在下孟秋白”
“愿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gu903();那衣着鲜艳的少年正是孟秋白,而那那衣衫褴褛的汉子正是陆天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