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悔泪眼迷蒙,一双手捏在大腿的之上,关节之处森然泛白,他的牙齿与牙齿之间不自觉地龃龉着,喉咙里发出带着撕裂感的声音。
“父亲……我要杀了梁有善。”
顾仲濂喘息着,他眼眶里全是触目惊心的血丝子,呼出的热气在干草上凝出了几颗水珠。
他声音不大,“有悔,临川长公主在什么地方……”
“在白水河……”
“你为什么不跟着去!”
顾有悔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顾仲濂猛地打断了。
顾有悔一怔。却听父亲续道:“你忘了琅山交代给你的事情了吗?你的命……是殿下的……”
“我……我放心不下您……我……”
顾有悔不知如何是好。纪姜当真救下了顾仲濂,却也被宋简送出了帝京城,他连夜跟着楼鼎显渡江,知他性命无忧之后才折返回帝京。
白日里,他在正云门外,目睹了邓舜宜率领百官跪谏,百姓相求的场景。陈鸿渐将手令给他,让他得以入刑部大牢来见父亲,顺托他将正云门外之事相告,好叫顾仲濂不弃生之希望,撑着活下去。
他带着这个消息,本是欣喜,见父亲如今的惨状又是心乱,却不想,不及他将此事相告,父亲问起的人却是纪姜。
“您放心,知道您无性命之忧,有悔便立即回到公主身边去。父亲,邓家的那位小侯爷回来了,如今正率领浙党文官以及内阁个诸位阁臣在正云门外跪谏,要朝廷赦免父亲之罪。”
顾仲濂听到邓舜宜的名字,不由得发疑。他原本也在想,纪姜在文华殿上设法从梁有善手上留下的性命,此行有些多余,甚至是徒然让他受罪,之后即便不死,他也无望名正言顺地走出刑部大牢了。
然而,邓舜宜这一举动,无疑是给他寻到了一条生路。可是当年他不曾救下西平侯府,甚至还计划利用邓舜宜打压梁有善的阉党一派。
所以这个时候,邓舜宜为什么会为了他率百官跪谏呢。顾仲濂有些想不明白。
“小侯爷……小侯爷怎么回来了。”
“长公主写了一封信给,命我带下江南交给小侯爷,至于那封信的内容,我不知道,我将信交给小侯爷过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帝京来了。”
顾仲濂心疼一阵愧痛。
顾有悔不知那封信写的是什么,他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忍不住心中赞许,比起许太后,她的这个女儿更聪慧更灵透,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这将是多要耀眼的帝王心术啊。
“殿下救了您的性命,有悔定用性命相报,父亲,您一定的活着,母亲还在家中等着您,这几日她一直跪在佛像前,滴水未尽。”
“顾有悔,把刀递给我。”
“父亲,你做什么?”
顾仲濂用手掌撑着地,艰难地将上半身撑起来,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痛彻全身。
“递给我!”
他见顾有悔跪着没有动,便伸出手去要去拿,一个挤压,腿上肿处得血包子一下破烈开来,乌红色的血水沿着他的大腿淌下来。顾有悔忙站起身,将刀子拿过来,捧到他面前。
“父亲,我还是去叫狱医过来吧。”
“不用。有悔。你去把灯举过来。”
“父亲……”
“快啊!”
那一夜。顾仲濂用一张白帕堵住自己的嘴,手握银刀,一片一片将伤处的腐肉剜了下来,他的儿子立在他身后替他举着灯,剜肉的手一下都没有抖,而举灯的人则浑身战栗不止。
人究竟为什么而活。这已经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了。
也许他放不下家中的妻子,也放不下从前那朵青梅之后的女人,放不下少子,放不下多年的功民,放不下帝京这座繁荣富足的城池,放不下的大齐柔情万种的江山。
总之,他逼着自己活了下来。
他的生看似与刑牢之外,那一对年轻的男女无关,却冥冥之中给了他们一个重新对望与重新理解的契机。
夜幕深垂。
御门跪谏的第三个夜晚,王正来在邓舜宜身后呕血而亡,数人昏厥不醒。宋简一个人靠着宫墙独自立着,听着门外胡乱的呼声和夜里凌乱的风声。
那夜有月。混沌地映入他的眼中。
白水河岸,也有人与他一道抬头。
月光清明,终得此日,他透过那一抹清光,将她那颗玲珑而bei\\\'ming心,明明白白看入眼中。
第69章起落(上部结束)
王正来死后的第二日。许太后立在正云门外,与众臣一道遥遥地望着文华殿的殿顶。她与邓舜宜等人同候了一宿。
此时红色朝云如同被火焰灼烧一般,映照在每一个人的眼中。
长玉石阶上下来两个人,一个身着青色的内监宫服奔于前,一个身着缟素,静静地行在火烧云前。
人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去,只见跑在前面的人是黄洞庭。
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悲喜皆有。脚步十分急促,甚至在最后一级石阶上绊倒,牙齿磕出了血他也顾不上,死死护住手中捧着的那道圣旨,挣扎着站起身来。
“娘娘……大人们,万岁爷下旨意了……”
邓舜宜的肩膀猛地松下来,第四个白日了,他实在跪不住。膝盖稍一挪动,就如同剜肉挖骨。在他身后的其他人都伸长了脖颈,朝着黄洞庭渐近的身影望去,试图从逐渐清晰的表情中读出那道圣旨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