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是个好心人,在府门外见了这个孩子,非但没有责奴,还在外头给了一处院子,并这个仆妇,与奴一道看养着。”
纪姜再一次向那个孩子看去。“你们爷,很喜欢这个孩子?”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孩子,见了爷,也乐呵得很,他本是在南方受了惊的,来帝京以后,之前也一直都病着,见了谁都哭闹不止,却不想,见了爷啊,还能露出笑脸来。也许是我们窦家祖上的积的福,给这孩子的寻了爷这么个贵人。不然,我一个女子,又是为奴的身子,怎么能盘活他。”
也许,宋简也想念死在陆庄大火里的那个孩子吧。
纪姜心里一阵软疼。她是不信天命的女人,此时听窦悬儿说起积福积累德的话,心里却着实的难受。也许真的是她的身上沾染了杀伐,孩子们才都一个一个地夭折的。
背脊寒凉,她不肯顺着这个想法再往深处去。便扶着七娘的手上撵去。
谁知,窦悬儿却在她身后道:“殿下,奴还有一句话,想与殿下说。”
“什么。”
“殿下,爷之所以肯多看奴一眼,肯偶尔将奴带在身边,全然是因为,奴与殿下容貌有三分相似,绝非市井中传言的那样,奴……”
“窦悬儿,我没有问你这些。”
“可是奴想替爷跟殿下说几句话,奴到爷身边,是身不由己的,但殿下不是啊,殿下为什么不肯回……”
七娘见纪姜皱了眉,忙出声打断她道:“窦姑娘,你别问了,我们殿下与宋大人之间的事,不是你我这样的身份能妄论的。”
纪姜不明白她的话有几分是真心的。
但凭她与梁有善博弈的这几年来看,他调、教出来,放在宋简身边的人,内心绝不会和这表面上的明眸善睐相符。一个局外人,尽心竭力地往她的立场上去站,纪姜在宫廷和朝廷之间行走多年,无论情感让她脆弱到何等地步,她对这一切仍然是敏感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同自己那个相似的脸。梨花带雨,与她惯有的平宁不同,这张脸柔得像一汪暖泉,期期艾艾地望着她,让她莫名地不安起来。
“七娘。”
“在,殿下。”
“走吧。”
回至公主府,天已擦黑。
顾有悔在月下的扫雪道,胫骨强劲的少年人,哪怕是在这样的隆冬大雪天,依旧穿得单薄。扫帚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细想,多年习武来的习惯,连手肘的摆幅,挥帚的节奏都要寻摸到固定的一个点。
七娘听着那扫雪的响声,一面推门一面道:“殿下不让他做这些事情,他到是闲不住的,又偷偷寻摸着做起来了。”
推门声一响,里面的声音立即停下来了。接着就“砰”的一声,像什么东西和树干磕碰了一样。七娘被吓得手一缩,纪姜却抬手推开了门。
顾有悔站在院中,扫帚倒在一旁的凤凰木树下,砸伤了攀树而上藤萝根。
顾有悔抬懊恼地砸了砸额头。
“诶……回来了。”
纪姜收回目光笑了笑:“怎么了,不肯让我安生过了呀。”
“我……”
他发赧,不知道如何开口,纪姜却走到树旁,弯腰拾起那那只扫帚:“顾有悔,我总觉得顾家的孩子,不该困在我这方天地里。从前天大地大多好。如今,你也一样可以。”
“是好,不过,放你一个在帝京,谁知道哪天,你这里会不会又燃起一把火。”
说着,他的羞恼色到也渐渐消退了。转而笑她道:“你也知道天大地大好,既如此我,日后我牵马,带你去看啊。”
她却也掩唇笑了,月光清冷,她整个人拥在柔软的冬棉中,却是十足温暖的。
“你笑什么。”
“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像个土匪。真好。”
他站直身子。“纪姜,那都要多亏你。”
“为何是多亏我。”
“多亏你,在帝京救下了我父亲的性命。若不是如此,我与宋简如今,也是不共戴天之仇。真到那一步,我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宋简,如何面对你了。”
顾有悔提起这件事,到让纪姜沉默下来,正云门前的事情过去一两年了,宋简最终放过了顾仲濂。宋顾两家这不共戴天的仇恨,静静地消弥在宋简的手中。纪姜到还真的没有去想过,若是当年宋简不肯放下那只高高举起的手,眼前的这个少年,宋简,还有自己,究竟会走到什么样的绝路上去。
“有悔,真正救了顾大人的,不是我,是宋简。”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父亲曾经对宋家犯下过罪行,我也知道,他最后放过了门顾家。但纪姜,我谢不了他,无论在别人眼中,他是乱臣贼子也好,还是忠臣良将也好,在我眼中,他都是伤你至深的混蛋。”
说着,他抬起头来。“纪姜,我吧……只是恨我还不够好,若我好……”
这句话后面怎么才能续上一句得体又不冒犯的话呢。顾有悔舌头结住,犹豫了一阵,还是把头埋向了一边。他搔了搔头,转话道:“对了,今日二十四局那个黄太监来了。”
“黄洞庭?”
“对,我说你去宋园拾骨去了,他也就没等的,不过留了太后娘娘的话给您。”
“什么?”
“像是和皇帝大婚立后的事有关,太后娘娘让你后日入宫。”
第82章甘露
接连几日,宋府的事都很繁杂,宋园在扩建改制,宋简因朝中事,时常深夜方归,一分也不过问府中的事。陆以芳独自操持半刻都不得闲。这日辰时将过,账房来回宋园银量拨派事,账目里面罗出了好几样石灰石。价目不同,叫拿来看的样石儿却又瞧不出什么区别。
辛奴在旁见她为难,便道:“要不等爷回来拿主意吧,这些东西,爷一眼就能瞧出门道来。”
陆以芳的手捏着帐侧的边沿“不用了,你叫张乾按着的价高的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