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小丹从叶晓明和冯世杰的神色里看出了异常,也就不再礼让了。
叶晓明没再往沙发处走,而是站在门旁边说:“丁哥,我们跟董事长商量了一下退出公司了,欧阳雪收购了我们三个的股份,已经办过了手续,我们来跟你打个招呼。”
芮小丹愣住了。
丁元英问:“为什么”
叶晓明说:“乐圣公司起诉了,诉格律诗公司不正当竞争,要求损害赔偿600万元。法院前天送来了起诉书,我和董事长昨天去了深圳,今天上午求和谈判失败,下午刚回来。起诉书在董事长手里,公司的手续我已经交接清楚了。”
丁元英明白了,客气地说:“自己的事,是该自己拿主意。”
叶晓明歉意地说:“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丁哥多包涵。”
丁元英说:“你们商量妥了就好,别的没什么。”
叶晓明说:“那好,丁哥你忙,我们回去了。”
冯世杰说:“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丁哥和小丹说。”
叶晓明不听也知道冯世杰大概要说什么,无非是些道歉的话,于是说:“行,你跟丁哥先聊着,我到车里等你。”说着,叶晓明告辞了。
冯世杰说:“丁哥,有件事都过去两年多了,一直在我心里压着,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不然心里一直别扭。你还记得那年你和小丹去晓明店里拿唱片吧那次我对丁哥特别不礼貌,其实我是故意找茬儿。”
丁元英说:“过去的事,不提了。”
冯世杰说:“可我当时是故意的,是想找个茬儿搭腔,再请丁哥吃顿饭套套近乎。这事我一直觉得是欺骗,今天说了,你们就知道了,我也不压着了。”
芮小丹笑笑说:“谈不上欺骗,元英当时就说了嘛,问你咱们两个谁成心你把元英挤兑得一通转文,怎么能不知道呢没事。”
咱们两个谁成心冯世杰回忆起了当时是有这句话,只是没往心里去,更没理会其中的意思。原来人家当时就知道,之所以一通转文是给你面子、给你台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意思,突然惊疑:自己对公司前途的判断会不会也是个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冯世杰尴尬地说:“丁哥,小丹,打枣的事,退股的事,真对不起了。”说完,他也没再道别,直接开门走了。
丁元英默然关上门。
转让股份的过程终于结束了,欧阳雪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坐回办公桌前,她望着满桌子的账本、协议、现金,恍恍惚惚像是做了一场梦,有一种仿佛虚脱的疲惫感。她伏在桌子上,把脸埋在两只叠加的胳膊里,哭了。
她心口堵得难受,就是想哭。
哭了几分钟她觉得心里好受点了,情绪也渐渐平息下来。她抬起头,用两只手臂垫着下巴,静静而茫然地看着前方。她想,去深圳求和肯定是个错误,那么接受退股是意气用事还是别无选择肯定两者都有。接受退股,最坏的结果就是在100万元投资风险的底线上再增加30万元,不是不能承受;拒绝退股,一定会招来无休止的争论、抱怨、指责,归根到底还是把矛头指向大哥,而大哥不会跟他们计较,最终还是接受退股。
即使拒绝了退股,这样合作下去还有多大意思
她就不明白一个问题:格律诗公司到底是谁的事是谁非要找高人指条道是谁需要通过格律诗公司解决生存和事业问题
商业投资就要承担商业投资的风险,请高人决策就要承担请高人决策的风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能承担的风险就不要凑热闹,怎么就可以可以这样
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别无选择,她宁肯格律诗公司破产倒闭,也不想与他们再合作了。至于官司打不打至于格律诗公司是胜诉还是败诉,随便了,她还是好好开自己的饭馆,去干自己能干的营生。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收拾桌子,把该放进保险柜的东西统统放进保险柜。现在,她能做的就是去找大哥,剩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她可以考虑的了。她重新化过妆,换了一套比较休闲的衣服,带上法院文书,到楼下的食品储藏室拿上一些刚从深圳带来的南山荔枝、龙岗和金龟橘,对餐厅领班交代了几句酒店的事,开车去了嘉禾园小区。
在嘉禾园小区里面的车道上,她的车与刘冰开的车迎面驶过,两辆车都下意识地减慢了
一下速度,却仍然一掠而过,谁都没有停下。刚才他们还在一起签署协议,现在已经是形同陌路了。她觉得还是这样一掠而过好一点,彼此都不至于尴尬。
停车上楼,这时候的她心情已经非常平静了。
丁元英开门请欧阳雪进屋,对着厨房说:“小丹,欧阳来了。”
芮小丹在厨房里答应一声。
欧阳雪把右手的袋子并到左手上,腾出右手从挎包里拿出三份法院文书和三份股份转让协议交给丁元英,然后从肩上摘下挎包放到沙发上,提着南山荔枝、龙岗蛋。电饭锅里的大米还没有淘洗,芮小丹正在洗手。
欧阳雪说:“你这口饭吃到嘴里还早着呢,别做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
芮小丹说:“我也是刚下班,就这一把韭菜到现在没择完,叶晓明他们刚走。”
欧阳雪说:“知道,刚才路上碰见了。”
芮小丹注意到欧阳雪眼睛里的哭痕,问道:“哭了”
欧阳雪说:“能不哭吗公司都成幼儿园了,我又不是阿姨,气死我了”
芮小丹笑了笑,洗了一颗荔枝剥开放进嘴里,点点头说:“好吃”然后把厨台上的食品一并往冰箱里归置,说:“算了,这顿饭我也没信心做了,你们先说事,说完了事咱们去尝尝你说的那家苗族餐馆。”
欧阳雪环视着厨房笑道:“厨具越来越多,这小日子慢慢就算过上了。”
来到客厅,欧阳雪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
丁元英一边看文件一边听欧阳雪的叙述,当他听到冯世杰置换农户债权时笑了笑,听到刘冰要求留在公司打工时又笑了笑,只是听到林雨峰当着众多记者声称如果没有公理就跳楼时神色沉重了一下。看完起诉书和股份转让协议,他把文件放到茶几上。
芮小丹认真地听着,格律诗公司的缘起与她有着直接的关系,她对公司命运的关注有着与公司股东完全不同的角度,那是一种实践、一种证明。诉讼事件于王庙村是神话的序幕还是败笔的开始退股事件是文化属性的产物还是判断能力的局限合法的杀富济贫是不是社会可以接受和允许存在的合法竞争总之,那个神话所需要的、实践了的和能够证明的东西逐渐浮出水面了。
欧阳雪说:“现在公司就剩我一个人了,怎么办呢我除了开饭馆不会干别的,现在就是没官司我也管不了这公司,更别说有官司了。”
丁元英说:“先应诉,不经过诉讼不好处理。败诉了,简单,都是人家的,省事;胜诉了公司就值钱了,也简单,想卖就卖了,想托管就托管,重组、自营也可以,随你了。”
欧阳雪说:“我咨询过律师收费,从15到30不等,600万元的争议标的,就按15计算也得90万元,那还不如把公司给律师算了。”
丁元英笑了,说:“谁给你规定打官司一定要请律师这官司不复杂,能把证据实事求是说清楚就行。肖亚文素质不错,有一定法律知识和商务经验,跟你们也熟悉,你的公司可以出20万元请她做诉讼代理。你去北京找她谈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欧阳雪说:“如果是亚文都能打的官司,那小丹也能打了”
丁元英说:“能,但不适合。肖亚文接这案子也存在和工作发生冲突的问题,只是冲突成本低。小丹的工作性质不适合在媒体露面,时间也不好协调。”
芮小丹笑着说:“20万眼都红了。就这点事,给5万我就给你们打了。”
欧阳雪问:“大哥,你说咱是不是不正当竞争”
丁元英说:“小丹是律师,你问她。”
芮小丹说:“至少现在我仍然认为,只要是合法的竞争就是正当的竞争。如果合法的竞争体现了不正当竞争,那不是竞争本身的问题,一定是法律的问题。这个案子的法律关系并不复杂,复杂的是观念、角度、立场。我现在说不好,我需要思考。”
欧阳雪说:“连你都需要思考,那我就更不想了。”
我需要思考
我需要思考
突然,芮小丹被这句话本身触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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