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所谓的童年旧识对吧”
“大概吧,现在我们也还有来往。”
“啊,”大岛的眼睛露出羡慕呼憧憬的神色,“我竟然不知道。”
“咦是这样吗”
“一开始是你们公司的总编向日高邀稿,不过因为他不写儿童文学,所以就拒绝了,反倒把我介绍给你们,也就是说,他算是提拔我的贵人。”我一边用叉子将烧烤通心粉送进嘴里,一边说道。
“嗯,竟然有这回事。日高邦彦的儿童文学,这样标题确实挺吸引人的。”接着大岛问我,“野野口先生,你不会想写以成人读者为诉求的小说吗”
“我是很想写啊,如果有机会的话。dash这是我的真心话。
七点半,我们离开餐馆,往车站走支。我站在月台上目送大岛坐上反方向的电车,不久我的电车也来了。
抵达日高家正好是八点。我点在门前,觉得有点奇怪,屋里一片漆黑,连门外的电灯也没有开。
不过,我还是按下了对讲机的按钮,只是没想到竟被我料中,无人应答。
我心想,该不会是自己搞错了。日高电话里说的八点,说不定指的不是八点到“他家”。
我回到来时的路上,过去一点有座小公园,我边掏出零钱边走进公园商的电话亭。
从电话簿里,我找到了皇冠饭店的电话,拨了号码。饭店人员听到我要找一位叫日高的客人,马上帮我转接过去。
“您好,我是日高。”是理惠的声音。
“我是野野口,”我说,“日高邦彦在那里吗”
“没,他没来这里。应该还在家吧因为还有工作要赶。”
“不,他好像不在”我跟她说日高家的灯全暗着,里面好像没人的样子。
“这就怪了。”电话那头的她似乎颇为困惑,“他跟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恐怕都半夜了。”
“那他大概只是出去一下吧”
“应该不会啊。”理惠思索似的沉默了片刻,“这样好了,我现在就到那边去。”她说,“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就会到了。啊,野野口先生,您现在人在哪里”
我说明了自己的位置,告诉她会先到附近的咖啡厅打发一下时间,就把电话上了。
走出电话亭,在去咖啡厅前,我又绕到日高家去看了一遍。还是一样,灯全部暗着,停车场里日高的saab好端端地停在那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家咖啡厅是日高平日调适心情时常去的咖啡专卖店,我也来过好几次,店里的主人认出我,问今天怎么没跟日高先生一起来我表示,他和我约了见面,可是家里却没有人。
就这么和老板聊着职棒,东扯西扯的,三十分钟就过去了。我付了帐,出了店门,快步往日高家走去。
才走到门前,就看到理惠从计程车下来。听到我出声叫唤,她回了我一个笑脸。可是,当她看向屋子的时候,脸色忽然沉了下来,显得十分不安。
“真的是全暗的。”她说。
“好像还没回来的样子。”
“可是他不可能会出去啊。”
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往玄关走去,我跟在后面。
大门锁着,理惠打开门进入屋内,接着把各处的电灯二点亮。室内的空气冰冷冶的,似乎没有人在。
理惠穿过走廊,打算扭开日高工作室的门把,门锁上了。
“他出门的时候,都会上锁吗”我问道。
她一边拿出钥匙,一边侧着头回想:“最近他不太锁门的。”
钥匙一转,门顺势敞了开来。工作室里同样没有开灯,可是却不是全暗的。电脑的电源还插着,荧幕的画面透着亮光。
理惠摸索着墙壁,按下日光灯的按钮。
房间中央,日高脚朝我们,倒在地上。
停顿了几秒的空白,理惠沉默地走上前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在半路停了下来两手捂着嘴,全身瞬间僵直,一言不发。
我也战战兢兢地往前挪去,日高的身体整个趴伏着,头转向一边,露出左半边的脸。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眼神涣散。
“他死了。”我说。
理惠整个人慢慢地瘫软下来,就在膝盖碰到地板的同时,她发出仿佛来自身体深处的悲鸣。
三
警局派来的搜证小组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和理惠就在客厅等。虽说是客厅,连张桌椅都没有。我让理惠坐在装满杂志的纸箱上面,自己则像熊一样地来回踱着方步,并不时将头探出走廊,窥看现场搜证的情形。理惠一直在哭,我看了看手表,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敲门声响起,门打开了,迫田警部走了进来。他年约五十,态度沉稳大方。一开始叫我们在这房里稍等的也是他,看来他应该是这次搜查的总指挥官。
“我有话想跟你谈,可以吗”警部瞄了理惠一下后,转身向我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
“我也可以。”理惠拿起手帕按着眼角说道。她的声音还带点硬咽,然而口气却是坚决的。我突然想起日高白天曾经讲过,她的个性其实蛮强悍的。
“好,那就麻烦一下。”
于是迫田警部就这么站着,开始盘问起我俩发现尸体前的整个经过。谈着谈着,我不得不说到关于藤尾美弥子的事。
“你接到日高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几点左右”
“我想应该是六点过后吧。”
“那时日高先生有提到任何有关藤尾女士的事吗”
“不,他只说有事要跟我商量。”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他事”
“或许吧。
“关于这点,你有想到什么吗”
“没有。”
警部点了点头,接着他把脸转向理惠:“那位藤尾小姐的人是几点回去的”
“大约是五点过后。”
“在那之后,你有跟你先生谈过话吗”
“我们有聊了一下。”
“你先生的样子看来怎样”
“他因为跟藤尾小姐谈不拢,显得有些困扰。不过,他要我不用担心。”
“之后你就离开家,去了饭店对吧”
“是的。”
“我看看,你们打算今明两晚都住在皇冠饭店里,后天要出发到加拿大。”警部一边看着自己的小抄,一边说道,接着他抬起了头,“知道这件事的人总共有几个”
“我、还有”理惠向我这边看来。
“当然我也知道。――我向警部说明日高今晚打算赶的就是聪明社的稿子――“不过,就凭这点来锁定犯人未免”
“嗯,我知道,这只是做个参考。”迫田警部脸上的肌肉稍微和缓了一下。
之后,他又问理惠,最近住家附近是否曾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理惠回答“没有印象”。我想起今天白天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位太太,犹豫着该不该讲,可是最后还青持沉默。
一一只因为猫被害死就杀人报仇,这怎么想都太离谱了。
讯问告一段落后,警部告诉我,他会请部下送我回去。我原想留在理惠身边队的,不过警部说他己联络理惠娘家的人,不久他们就会来接她。
随着发现日高尸体的震惊渐渐平复,疲倦悄悄地袭来。一想到等一下得自己坐电车回去,老实说真的有点气馁,所以我不客气地接受了警部的安排。
走出房间,我发现还有很多警员留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工作室的门是开着的,不过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尸体应该己经运出去了吧
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前来招呼我,将我领到停在门口的警车前。这等毫不相关的事。
警车旁站着一名男子,身材颇高,因为光线不足,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那个多开口说道:“野野口老师,好久不见了。”
“咦”我停下脚步,想要确认对方的长相。
男的往前走近,从阴影中露出他的脸。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很短,脸部轮廓十分立体。
这张脸我曾经看过,接着我的记忆恢复了。
“啊,是你”
“您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你是”我在脑袋里再确认一遍,“加贺对吧”
“是,我是加贺。”他郑重地朝我欠身行礼,说道,“以前承蒙您照顾。”
“哪里,我才是。”弯腰答礼后,我再度端详起他。己经十年了,不,应该更久,他那精悍的神色似乎磨得更加锐利了,“听说你改行做了警察官注:日本纂职称,负责案件调查、执行的警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也很惊讶,一开始还以为是认错人了,直到看到名字才确定。”
“因为我的姓很特别嘛。不过,”我摇了摇头,“这也实在太凑巧了。”
“我们到车里再谈好了,我送你一程虽然说在警车上没什么气氛。”说完,他帮我打开后车门,同时,刚刚那名制服警察也坐上了驾驶座。
加贺老师曾经在我执过教鞭的那所中学担任社会科教师。就像许多刚毕业就投入教职的老师一样,他也是充备干劲和热情。再加上他又是剑道方面的专才,领导剑道社时展现的英姿,更让人对他的热诚印象深刻。
这样的人只做了两年就舍弃了教职,归咎起来有诸多原因。不过就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他本身可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不过,真的可以这样说吗每个人都有适合与不适合做的事。教师这份工作对加贺而言到底合不合适,真的有待商榷。当然,这样的结果也跟当时的潮流密切相关。
“野野口老师,您现在在哪个学校教书”车子刚驶离不久,加贺老师就问起我的近况。不,再叫加贺老师就太奇怪了,我们就称他为加贺刑警好了。
我摇了摇头:“我最后任教的地方是本地的第三国中,不过今年三月己经离理了。”
加贺刑警看来好像颇为惊讶:“是这样吗那你现在做什么”
“唔,说来有点丢脸,我现在在写给儿童看的小说。”
“啊,难怪。
“不,情况有点不一样。”
我跟他解释,我和日高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因为他的关系,我才找到现在的工作。加贺刑警好像懂了,一边点头一边听着我说。没想到迫田警部什么都没告诉众这点倒教我有些诧异,这番话我刚刚己经跟警部说过了。
“这么说来,你之前是一边当老师,一边写小说啰”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我那时一年才写两篇三十页左右的短篇而已。我一直在想,有朝一日要成为真正的作家,于是心一横就把学校的工作辞了。”
“这样啊那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呢。”加贺刑警很钦佩地说道。或许是想起自己之前的事吧当然,二十几岁转行和面临四十岁才换工作的景况相比,可谓天会别,这点他应该也能体会。
“日高邦彦写的是什么样的小说啊”
我看着他的脸问道:“加贺,你不知道日高邦彦吗”
“对不起,名字是听过啦,可是书就没读过了,尤其最近我几乎很少看书。”
“大概是太忙了。”
“不,是我自己太懒,我也在想一个月应该读两、三本书的。”他搔搔头。一个月至少要读两、三本书――这是我当国文老师时,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我不可加贺是否因为记得这个,所以才特意讲出来。于是我大略地介绍日高这个人,说他大概是十年前出道的,在这中间还得过某某文学奖,是现今少数几位畅销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十分多样化,从纯文学到仅供娱乐的小品都有
“有没有我可以读的东西”加贺刑警问,“譬如推理小说之类的”
“这类作品是比较少,不过还是有的。”我答道。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书名以做参考”
“这样啊。”
于是我告诉他一本叫荧火虫的书,是我很久以前读的,内容不太记得了,不过里面有关于谋杀的描写,肯定错不了。
“日高先生为什么会想搬到加拿大去住呢”
“好像有很多原因,不过他大概是觉得有点累了。好几年前他就曾经讲过要至外修养一番,而温哥华似乎是理惠相中的地方。”
“你刚刚说的理惠是他的太太吧看起来好年轻呢。”
“上个月他们才刚登记结婚而己,这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是这样啊他和前任老婆离婚了”
“不,第一任老婆因为车祸去世,己经五年了。”
一边聊着的同时,思及话题的主角日高邦彦己经不在人世,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了。
他到底要跟我谈些什么要是我早早结束那无关紧要的会谈,早点去见他的话,或许他就不会死了。我心里也知道这么想于事无补,却忍不住不去懊悔。
“我听说因为亲人被影射为小说的主角,有一位藤尾小姐跑来抗议”
加贺说,“除此之外,日高先生有没有卷入其他风波不管是和小说或是他私生活有乡都可以。”
“嗯,我一时也想不出来。”这么回答的同时,我发现了一件事―我正在接受侦讯。惊觉于此,连在前方握着方向盘,始终不发一语的警察都让人觉得很不舒月服。
“对了,”加贺刑警打开了记事本,“你知道西崎菜美子这个名字吗”
“咦”
“还有小左野哲司、相中根肇”
“啊,”我领悟地点了点头,“那是冰之扉中的出场人物,目前月刊正缝的日高小说。”我一边说一边想,不知那篇连载接下来要怎么办。
“一直到死之前,日高先生好像还在赶那篇小说的样子。”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电脑的电源一直是开着的。”
“画面上出现的就是那篇小说的内容。”
“果然如此。”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向加贺刑警问道,“他的小说写了多少”
“写了多少的意思是”
“写了几页的意思。”
我跟加贺说,日高曾提过今晚必须赶出三十页的事。
“电脑的排字方式和稿纸不一样,所以总共写了多少,我不是很确定,不过二不是一、两页就是了。”
“从他写的页数就可以推断出他是几点被杀害的,不是吗我从日高家出来时候,他还没着手工作呢。”
“这点我们也有想到,只是写稿这种事的速度也不是固定的吧。”
“话是没错啦,不过就算是以最快速度写也是有极限的。”
“那日高先生的极限大概在哪里”
“这个嘛,记得他之前曾经讲过,一个小时大概是四页吧。”
“这样的话,就算赶工也只能一小时写六页啰”
“应该是这样吧。”
听完我说的话,加贺刑警沉默了一会儿,脑袋里好像正计算着什么。
“发现哪里矛盾吗”我问。
“嗯,我还不知道。”加贺摇了摇头,“我也还无法确定,电脑上残留的画面是否就是这次要连载的部分。”
“也对呢,说不定他只是把之前曾经刊载过的部分叫出来而己。”
“关于这点,我们打算明天找出版社谈谈。”
我在脑海里快速转了一圈,根据理惠的说法,藤尾美弥子是在五点左右离开的,而我接到日高打来的电话是在六点过后。这中间如果他有写稿的话,应该可以写日五、六页吧。问题是,其他还有几页呢
“啊,或许这是办案时应该紧守的秘密。”我试着向加贺问道,“不过,你们应该有推测死亡时间吧警方认为是什么时候呢”
“这确实足应该保密的事,”加贺刑警苦笑着说,“不过详细的情形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但根据我们的推断,大概是在五点到七点之间,结果应该不会相会多。”
“我是在六点过后接到电话的”
“嗯,也就是说是在六点到七点之间了。”
一一应该是这样吧。也就是说,日高在和我通完电话后就马上被杀了
“日高是怎么被杀的呢”
听到我的喃喃自语,加贺刑警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他大概觉得这种话出自尸体发现者的口中,未免太奇怪了吧。可是,我对日高是怎么个死法真的没有印象,坦白说,当时我怕死了,根本不敢正视他。
我把这点说明后,加贺好像也能理解。
“这也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不过简单地说,他是被勒死的。”
“你说的勒死是指勒住脖子吗用绳子还是”
“他脖子上缠着电话线。”
“怎么会”
“不过还有一处外伤,他好像被人重击了后脑,现场找到作为凶器的黄铜纸镇。”
“也就是说有人从背后打昏他,再把他勒死啰”
“目前看来是这样。”加贺刑警如此说完后,突然压低了声量,“刚刚讲的,想日后会对外公布,在此之前,请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啊,那是当然。”
终于,警车抵达了我的公寓。
“谢谢你送我回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向他道谢。
“我才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资料。”
“那,再见了。”
我走下了车子,可是才走到一半,“啊,等一下”身后传来加贺刑警的叫唤,“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连载小说的是哪本杂志”
于是我告诉他是聪明社月刊,然而他摇了摇头说:“我要的是刊登野野口先目说的杂志。”
为了掩饰尴尬,我故意皱起眉头,略带生硬地说出杂志的名字,加贺拿出笔把它记了下来。
回到屋里,我在沙发上呆坐良久。回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我觉得好像在作梦一样。这一生当中,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这么悲惨的日子
思及至此,我却舍不得去睡。不,就算我想睡,今晚恐怕也睡不着了。
我突然兴起一个想法,想把这番体验记录下来,就用我的手把朋友遇害的悲剧写下吧。
这本手记产生的经过就是如此。我在想,直到真相曝光之前,我都会一直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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