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汉白玉的石阶下头,此刻站着两个人。一人八尺,在皇城的日月辉光之下显得毫不逊色,着青绿麒麟朝服,胸前坠着青金石的朝珠,正是周寒执。
另一个此刻因心怀惴惴,故而身形有些佝偻,连补服上那威风凛凛的孔雀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郭木林揉了揉眼角,微微侧目看向周寒执道:“那些文书,真的收集全了?”
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这话已经问过第四遍。
周寒执目不斜视,望着飞檐上的螭吻,说出了与前三遍截然不同的回答:“大人觉得呢?”
郭木林层层褶皱的眼皮立刻一紧,瞠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周寒执,你不是说翰林院已将手里都有的文书全都给你了吗?”
“大人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寒执都会一人承担,绝不拖累大人。”
郭木林望着周寒执那张清隽而坦然的脸,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笃定。说实话,他最初之所以允这个八品小官进通政司,不过是想寻一个替死鬼罢了。谁料想这周寒执进了通政司,竟然真的把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当成要紧事来做。
渐渐地,郭木林对周寒执的态度也有所改观,更后悔自己把这样好的人才当成了替死鬼。但眼前,对天子的畏惧让郭木林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周寒执身上。
成事也好,惹天子恼怒也好,只要有周寒执担着,自己就不必太过烦恼。
不过……郭木林心中喟叹,蹙蹙眉瞧着远处的太监没有动静,压低声音提点道:“寒执啊,陛下一心为国,是圣明君主。若是他真的降罪于你,你就把府中大小妻儿全都搬出来,陛下也不会太过苛责的。”
周寒执望了郭大人一眼,友好笑笑道:“多谢大人了。”
郭木林努力松松嘴角,心里的不安却愈加浓烈。他有一种预感,周寒执似乎有什么大事瞒着自己。
另一边,荣澜语的马车正往寺庙的方向去。这是一条不算僻静的山路,不时有银铃叮当的马车驰过,大多都是冲着寺庙而去。
马车里,荣澜语一袭散花水雾绿草裙,轻云髻被雕花水晶钗挽起,加上清丽柔美的面庞,简直让所有人移不开眼。
一想到周寒执在朝堂上不知会遇到何事,她的心里难免有些惴惴。新荔知道她的心事,便悄悄掀开纱帘的一角让她看看风景,荣澜语这才有几分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前头驱车的车夫猛地一收缰绳,吁了一声道:“夫人,有人拦咱们的车马。”
新荔蹙蹙眉,瞧着四处群山环绕,又杂草丛生,不由得有些紧张道:“不会是山贼吧?”
“这是官道。”荣澜语嗔道,又轻轻挑了帘帐的一角去瞧,只见外头是一辆颇为熟悉的雾蓝色马车。
她吧嗒一声撂下帘子,脸色颇不耐道:“前头是余衍林。”
“这人是不是疯了。奴婢记得夏至的时候,他可是娶了曹大人的嫡女为妻啊。都说曹大人对余衍林这位女婿十分满意,眼瞧着就要提拔他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敢纠缠您?”
荣澜语想到之前余衍林对自己的威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冲着新荔道:“让车夫先走,去找周府的人,或者曹府的人,总之在路上遇上什么熟悉的车马,都请过来。”
这会,那余衍林果然已经到了跟前。
并不是无备而来。
玉树临风的余衍林身后跟着三四个护院,个个魁梧有力。另有一名小丫鬟,瞧着年岁不大,但眉眼已开,不知是否已成了余衍林的通房。
“追上那个车夫!”余衍林命二人骑着马跟上去,自己却径直上了荣澜语的马车。新荔还没等说话,便已经被一位护院拽走,连带嘴里还塞了布条,只能哼哼,却说不出话。
荣澜语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双手握着拳头,稳住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余衍林的目光恣意地在荣澜语的脸上游走,语气却肃然道:“澜语,你要相信表哥,表哥不会害你。”
荣澜语冷笑,往后躲了躲,望着他身后青筋遒劲的男子道:“你这架势,教我怎么信?”
“这是为了保护你。”余衍林从怀中摸出两张纸,急切道:“澜语,你听我说。周寒执入宫面圣,势必性命不保,我实在担心你受牵连,所以瞒着芳碧提前置办了一所宅子。这宅子虽然小了些,但足够你和小丫鬟住的。而且那宅子的后门与我做事的有司衙门距离不远,我每日早晚都可以去看你陪你。澜语,咱们要快些,要不然等陛下的旨意下来,就来不及了。”
“表妹,表哥为你,真算是弃大盛律法于不顾了。”余衍林苦笑着补道。
荣澜语厌恶地别过脸,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道:“寒执不会性命不保的,你想多了。快走吧,一会有个风吹草动传出去,你在曹家也别想呆了。”
“呵。”余衍林嗤笑,挑着眉头鄙夷道:“你还真以为那周寒执有什么本事?我告诉你,他连自己凑没凑齐文书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荣澜语抓住关键。
余衍林本不想说,可似乎很想在心爱的女人炫耀自己,于是压低了声音,几乎要凑到荣澜语身边道:“表妹有所不知,曹大人那所有的文书全是我帮他整理的。这话,你懂不懂?”
说罢,他又举起自己的一只手冷笑:“周寒执掰断了我一根手指,此仇不报非君子!”
新荔在旁边急得几乎眼泪飞溅,荣澜语好歹递给她一个安抚又心疼的眼神,这才又望向余衍林冷冷道:“余大人身份贵重,澜语高攀不起。还望大人今日放我一码。”
“你没什么高攀不起的。”余衍林想抓住荣澜语的手,却被她挣脱,于是愈发心痒道:“澜语,要不是念着你,我那些苦读的日子真不知是怎么撑过来的。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欢曹芳碧,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功名利禄罢了。你放心,澜语,咱们两个的事我不会让她知道,我会瞒住她,然后为你挣功名。总有那么一日,我会让曹炳池对我卑躬屈膝。到时候,我就把诰命夫人的身份给你,好不好?”
……
荣澜语从小教养极好,可这一刻她也绷不住了,一脸厌烦道:“余大人,您饱读诗书,却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清楚吗?我是周府的夫人,不是你可以随便拉扯的。”
余衍林并不恼怒,相反因为她生气的样子有些可爱,心里越发软了。“表妹,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寒执连累你。今日无论你同不同意,那间宅子我都已打扫齐整,连丫鬟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必须要跟我一起走。”
说着话,他唤了一句玉茗。
那丫鬟笑着上前,淡淡瞧了荣澜语一眼,却是扭头看向余衍林道:“大人您想好了?今日这事做完,往后可就无可转圜了。”
余衍林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有此一问,可念在玉茗忠心耿耿地份上,却还是答道:“我自然已经想好了。我在尚文阁的时候就想好了,无论往后如何,必须要跟表妹厮守一生。”
玉茗笑笑,冲着荣澜语福了一福,又道:“夫人放心,玉茗会照顾好您呢。”
荣澜语的手伸向马车的暗格。
里头还有一把尖锐的匕首。
但没等她摸到,身后已经响起车马疾驰的声音。余衍林蹙蹙眉,一边让玉茗上马车陪着荣澜语,一边吩咐几位护院绑着新荔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不必担心,也是去寺庙拜佛的。”余衍林听见马车上珠玉攒动的声音,安下心道。“想必是谁家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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