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关系的亲兄妹。
翎羽士兵将荆霜落推搡出营的时候,恰逢桑芷婆婆和一群老将领经过,虽只是惊鸿一瞥,已足以令众人心头一凛:确实太像了。
一次无意邂逅,让桑芷婆婆找到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人,一个这么多年一直在求解的谜很快就将水落石出。
19
不久,魍魉众人齐入九黎,要联合其它门派联手打击妖魔,其时我的三哥却心怀鬼胎,意欲伙同妖魔将其他门派一网打尽。
只是我也没有想到我的三哥会重复二哥的老路,将自己的路走成绝路。
还是将荆霜落的故事先讲完罢。桑芷婆婆暗自探询,终于发现蛛丝马迹,认定荆霜落就是翎羽后人。
有一条路,从九黎木克村边上,一直往西延伸,就像从村庄这个葫芦口里倒出来的水,慢慢地流淌,变细,然后绕着一座山,盘旋而去,消失在蒿草丛中。
桑芷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
不必详细叙述,相信你也可以想象,桑婆婆和我的母亲幽棠是怎么互相认识的。从彼此忐忑猜疑,到逐渐推心置腹。这样一个兜兜转转的过程确认荆霜落就是翎羽山庄当年那个下落不明的女婴。俩人相约深夜,秉烛而谈,确定了荆霜落的身世。长谈彻夜,仿佛一路驿马,烟尘四起里有人遥送锦书,不经意间抬起头,隔窗天色已是银杏黄。
然而亲情的重新获得与再次失去都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这人世,再遥远的距离,再荒谬的错过,都可以重新取得联系,而一些最亲密的错过,却很难再联系上。
好比翎羽山庄和她的女儿万水影,即使她已经改名荆霜落。
荆霜落态度执拗,死都不肯回翎羽山庄。她的固执里有无尽的隐情。
她已是他的妻。所谓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知道眼前是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跌落下去。
20
那些年妖魔肆虐大荒,各种意外的事情层出不穷。最后居然是太虚观宋屿寒在妖魔中发现了三哥与妖魔界来往的证据。
事情败露后,三哥和荆霜落夫妻同时被囚禁。
夜半时分,三哥悄悄抽出藏在袖中的半截刀,嚓嚓割断绳索。荆霜落的绳索也被割开。他要她和他一起逃。荆霜落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地尾随三哥逃入暗夜之中。万千路程,两人漫无目的的逃亡就这样开始了,极目苍凉中,荆霜落悲哀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生活怎么走到了这番田地,千山万水,哪一条才是她的路。
逃亡途中,三哥卸下了面具。“戴着面具,目标太明显。现在不光是大荒门派,妖魔界也在追杀我们。”这是三哥的解释。
荆霜落很少见到面具之后的三哥。
事实上,我也很少见到。
不得不承认,尽管卸下面具后的三哥有着和二哥一样周正分明的五官,甚至同样堪称英俊,但眉宇之间的霾瘴、戾气和狐疑还是将他周身的气质衬得阴沉衰落。他缺乏二哥的磊落与风致。两个长相一样的人,却透过眼神、举止、做派体现出不同的风骨神韵,我不得不感叹上天造人的微妙精巧。
在巴山山麓,两人终是被翎羽山庄和天机营的将士发现。三哥知道翎羽山庄不会这样舍弃曾经的女儿,竟以霜落做为人质,火烧巴山,用火焰挡隔众人,再次逃离。
而在荆霜落被劫持做为人质的那一瞬间,醉金烂碧的落叶铺满巴山小径,骤然听见,永远不能忘的,竟是幼年时三哥呼喊她的声音霎时间,石破天惊,云垂海立,醍醐灌顶。
如果一个人可以以结发妻子的生命作为逃亡的筹码,那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荆霜落的心在那一刻死去。
21
在逃亡到巴蜀望川镇的荒郊野外时,三哥身上的伤势已经很严重,行走都有些不便。荆霜落完全可以从容地独自离开,可她终究还是不忍离弃。他毕竟是她的夫。
他们暂时在龙门潭边的一片树林里栖息下来。我不知道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三哥在想着什么,但我知道他并未死心。从他对荆霜落粗暴的态度亦可窥见他内心的愤懑和不甘。
长期的居无定所食不知味让两人都瘦了很多。是深秋时节,天渐渐凉了,龙门潭里无甚鱼虾,两人喝了点凉水便草草睡下。
夜晚有梦。荆霜落看见奇怪的庭院里,有一株老桂树,一个和蔼的少妇在树下采摘桂花。应该是早晨太阳刚出来没多久,或许知道是一日之初,知道还有大把的时间,所以天地间有一种迷离从容的气氛,阳光和煦如同一抹笃定的笑。棕黑的大堂飞檐隔着乳白色的雾,古铜的钟,雍容的帏布,都像是一幅年代已远的壁画。荆霜落觉得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又陌生,她抬头,蓦然看见大堂上挂着“翎羽山庄”的横匾。我怎么会在这里荆霜落暗自纳闷,那少妇却捧着一绢帕桂花,笑意吟吟走过来,道:“水影,你知道自己回家了么”荆霜落心头一紧:“你是谁”那少妇仍是浅笑:“我是你的母亲。”“不,”荆霜落摇头低语,“我母亲是魍魉的幽棠。”少妇仍在笑,绢帕中的桂花却零落下来,扑鼻的桂花香萦绕四周:“她不是你真正的母亲,我才是你的生母;你不是魍魉子嗣,翎羽山庄才是你真正的家。”
眼前树是树,山是山,可此话如一声惊雷,忽然一齐紧缩到这一方天地中来,一切条理分明,像紧锣密鼓在蛰伏,太阳聚成一束光,照定了荆霜落全身似乎只等她开口,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继续演下去就在这时她从梦中醒来。不是白昼,是夜晚。她吁口气。生父、养父;生母、养母;夫君、哥哥月亮明晃晃地照着,衬着墨得发蓝的天。因着那蓝光,整个天空都像是晶莹的,虚虚的,托着一个月亮,月亮边上一层光晕,是喜极而泣的人的泪光,清朗的,但不是冷的,有心底的温暖洇上来,一层一层,丝丝缕缕,几乎忘却了的,然而那么细微地妥帖着,不由人不感动着那点好相形之下,眼前孤寒的岁月立时就远了,远到与现实不相干的地步,那些不见天日的恹恹的鬼魅,鸡啼一声,便作烟雾散去。可是清天明月,朗朗乾坤,容不得半点虚假她和生母的相逢是假的,她这时抽身而离一切都可以重来也是假的。
天亮后,荆霜落去龙门潭边取水觅食。除了几只孱弱的虾,一无所获。她正要离开,一条红白锦鲤却主动游到了她的脚边。
相信你已经猜出来了。那就是锦鲤。在冰冷暗无天日的龙门潭底蛰伏了多年的锦鲤。她终于等到了今天。今天是让结局浮出水面的日子。
这条会说话的鲤鱼让荆霜落吓了一跳,而鲤鱼口中的故事令荆霜落彻底齿寒。她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早年二哥的死也是自己的夫君造成的。他居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隐瞒了这么多年。
巨大的愤懑和失望逼得荆霜落双眼泪水涟涟。从前荆霜落无论怎么都没有想到,作为一个人,竟然可以像我的三哥这样灭绝人性。血债累累却泰然自若,把自己的孪生亲哥哥逼到绝路还能做到浑然无事。他一定不是人,荆霜落此刻坚信这一点。
“你想怎么做”荆霜落问锦鲤。
“很简单,复仇。为我的爱人复仇。”锦鲤躺在荆霜落的掌心里,一动不动:“我在水下苦捱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
“你准备怎样复仇”
“身体。”锦鲤冷静地说:“我的身体是他给的,也是属于他的。每次醒来,他都不在。我的身体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你为什么愿意这样做”
“只因他的痛我知道,他的辗转我明了。”
22
天色暗了下来。昏睡中的三哥也醒了,他睁开眼,率先看到的却是妻子一动不动的注视。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一峰,”荆霜落幽幽地说,“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gu903();“问吧。”三哥懒懒地说,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