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大哥,这么长时间你都穿着身旧衣服,我估计你找不到事做破衣服也是个原因,你就留下自己穿吧,等以后找到事干咱们再说。说来惭愧,小弟一直瞒着你,你身上的两套旧衣服……是小弟从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都怪小弟不争气,来广州一年多了也没剩下几个钱,小弟对不起你……”冬子难过地低下头猛吸鼻子,眼睛发红溢满了羞愧无奈的泪水。
安毅骨碌碌爬起来一把搂过冬子,想说两句好奇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想起自己病倒的那几天冬子彻夜的服侍,为给自己抓药和进补耗尽所有的储蓄,由于自己的到来还被吝啬的房东加收每月两块钱的房租,这一切冬子都默然承受没一句怨言也没一句表功的话,如今却为了一套衣服的事情愧疚成这个样子,让安毅心如刀割鼻子发酸。
好一会儿,安毅轻轻推开靠在自己肩头流泪的冬子,盯着他迷蒙的眼睛激动地说出一大串:“冬子,大哥是你从死人堆里拖回来的,这辈子大哥这条命都是你的何况一套小小的衣服?如今大哥找不到工作并不代表一辈子窝囊,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将来咱们一定会有数不清的钱,我发誓!大哥没什么本事,但有机械操作和零配件加工技术,会制图会机床修理,还在从前同学家开办的汽车修理厂帮过半年忙,会修摩托车会排除汽车的一般故障,大哥还会不少的英语单词,能用英语进行简单的对话,自认绝不比现在的大多数人差。如今大哥虽然还认不全笔画多的字,但大哥每天都在学,相信很快就能掌握,相信我冬子!你大哥不是笨蛋,知道世道的艰难情义的珍贵,这辈子大哥要是混不出个摸样来,就一头扎进珠江里,从哪里就回哪去吧……”
“嗯……我信!”冬子擦去满脸的泪水,大步走到门边撤下面巾送到安毅手里,看着安毅胡乱地擦脸突然记起刚才的话:“大哥,你会修车?还会英语?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这些都是寻常人没有的大本事,有这本事别说找工作,政府知道的话立马就招收你了,大哥,明天我就去找蔡科长,告诉她你的本事,政府和军队太缺你这样的人了。”
安毅苦笑着摇摇头:“不能说是全会,我刚才一激动可能把话说满了,其实大哥这些本事大都是半桶水,特别是英语半桶水都不到,日常对话还凑合着对付,骂人的话也会几句,机械图纸上的英文专用词汇和说明,下下功夫也能弄明白,但是要想和洋人流利的对话就不够用了。再一个,大哥不喜欢在政府部门工作,不愿意看着官僚的脸色夹着尾巴过日子,喜欢自己的老本行喜欢无拘无束的过日子,所以啊,你还是让大哥再出去试试吧,要是一直找不到个糊口的工作,大哥一定听你的,好吗?”
冬子只好点点头:“好吧,我听大哥的。”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安毅笑着拿起两套衣服抖开:“挑一套吧,你不比我矮多少,腰身也差不多,怎么样也差不多一米七的个头,衣服长点没关系,说不定你会第二次发育又长高一些呢,改改裤腿就行了……你害臊什么啊?我做主了,你在政府部门工作得庄重点,就穿这套黑的吧!”
安毅将黑衣服扔到冬子怀里,跳下床弯腰拿出床下的那双胶底帆布鞋:“这鞋也是李大哥送我的,南洋产的质量不错,可小了一码我穿着夹脚,你穿正好。好了,我得去井边洗洗,今晚早点睡,明天再去碰碰运气。”
被浓浓情意包裹得晕晕乎乎的冬子静静坐在床沿上,手抱新衣服看着脚边的新鞋子发呆,根本就不知道那双鞋安毅穿得很舒服,也不知道安毅悄悄拿走了那双裂开大口的塑胶凉鞋出去。
隔墙有耳,简单分隔的房间没有什么秘密,安毅和冬子的话毫无遗漏地被劳先生听得清清楚楚。由于看到下午发生的事情,心机深沉的劳先生故意晚些回来,在街口小摊慢慢用了碗米饭已是天黑,他从从容容进入自己的房间就不在出门,细细回想下午的所见,预测安毅会有什么改变,于是也就将隔壁两个难兄难弟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自己也被感动得频频低叹。
没听到院子里井水的响动,劳先生长眉微皱站起来走到窗户后面,透过叽叽作响的窗枢间隙望向院子,找了好一会才在东厢房前面的炉子旁发现生火的安毅。劳先生略感惊讶顺手轻轻推开半扇窗,看到通红火苗的照映下的安毅正拿着半截簿洋铁皮放到火中烤,不一会便小心捏出被烧红的铁皮,开始修补放置在膝盖上的破凉鞋。
一阵微风吹来,焦糊的塑胶味钻进劳先生敏锐的鼻子里,只见他的鼻翼微微扩张几次,幽深的眼里满是感慨和嘉许。
不一会,补好鞋的安毅高兴地试穿走出两步,完了将炉子熄灭吹着口哨回到井边,用吊桶提起一满桶水高高举起迎头浇下,嘴里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呼,放下桶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用肥皂飞快搓洗身子。
劳先生关上窗子回到床边坐下,看着如豆的油灯光焰陷入沉思。多年来的江湖经验在告诉他,名叫安毅的小伙和他第一眼见到时暗下的判断一样,有着清奇的骨像善良的心地,有凝重的情义更有知恩图报的秉性,但是在今晚之前,劳先生并不知道安毅身上还拥有诸多的本事,只知道这是个聪明有毅力的好孩子,斯文随和的外表掩盖了他非同寻常的傲气与执着,这样一种长相一种性格的人,在劳先生半辈子的阴阳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偶尔有个别相貌堂堂贵不可言的客人来算命,劳先生都能轻轻松松把握推断,唯独这个叫安毅的流浪青年让他生出一种道不明的无力感。
夜已深,劳先生和衣而卧倾听隔壁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他脑子里隐隐出现一道清明的紫光却无法捕捉,最后微微叹了口气彷如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