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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娘也是随便一说,瞧你,竟想着撵娘回去哩。”刘氏斜睨一眼顺娘不满地说,“你不回去,娘回去作甚?娘老了,以后就得跟着你过了。”
顺娘闻言,便说:“若我嫁出去了,您还要跟着我么?”
刘氏摇头,说她不想顺娘嫁出去,因为她嫁出去了,喜家就剩下她跟齐氏,还有可成和慧儿,没有个撑门立户的人,她们根本过不下去。
她说:“钱挣够了,到时候回喜家庄去买房置地,娘想给你招赘个女婿上门儿。”
顺娘知道,这个愿望是她娘反复跟自己提过多次的,然而,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她想要娶个媳妇儿进门,在汴梁城里安家,给老娘养老。关于自己心底的这愿望,她好想这会儿就接着老娘的话说出来,但考虑到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她不想家里人吵吵闹闹,所以也就没提。但却打算过完年之后,会尽早跟老娘提出来,然后好定下谢二娘,那样,谢二娘心安,她自己也心安。
“行了,咱别说这个了……”顺娘摆摆手道,接着伸手从缸子里往外拿钱,一共拿出五贯钱,“今年咱就花这些。”
刘氏一看吓了一大跳:“老天爷!这是要花多少!过个年竟花这么多!”
顺娘解释:“过了年,我打算带上你们去汴梁城里的瓦子玩儿,再买些衣裳脂粉果子,这都要花钱。还有,也得备下年礼,给这镇子上的一些人拜拜年,比如说谢家,陆家,郭里正家,葛都头家……这些都得花钱不是?”
刘氏虽然理解了,然而还是感叹花得太多了,还说这在城里呆着虽然挣得多,可也花得多。
顺娘笑:“我情愿挣得多花得多,也不愿意挣得少花得少,我情愿在城里呆着,也不愿意回庄子上。”
这话算是间接向老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了吧,刘氏听完之后果然不说话了。
顺娘接着就挽起了袖子,说她这就跟着嫂子一起去包扁实,晌午的年饭就吃扁食好了,用猪肉混合萝卜丝做馅儿,里头放些酱,美美的吃一顿儿,晚上去谢家吃年饭,就不用自己家里动火了。至于老娘嘛,就带着两个孩子,看着可成玩儿就好了,她已经给买了许多爆竹烟花回来,叫可成放着玩儿。
可成听说又有扁食吃,又有爆竹放,高兴得直拍手,顺娘笑着摸一摸头,叫他别乱跑,小心再遇见拐子,在家里后院玩儿就行了。
一听到拐子这两个字,可成就吓住了,忙不迭地点头说自己不出门儿,就在家里后院儿玩,哪儿都不去。
刘氏听了便说她会看紧可成的,让顺娘别担心。
顺娘这才和嫂子一起去了厨房准备晌午的这顿年饭,她有力气,就主动承担了和面擀面的活儿,齐氏则是给萝卜削皮儿切成细细的丝,再放些盐进去腌一小会儿,让萝卜丝入味儿,完了又剁半肥瘦的猪肉馅儿。
喜家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儿,顺娘让嫂子剁了三斤猪肉馅儿,配上一斤萝卜切的丝儿。齐氏就说这肉可是比哪年都多,以前她嫁进喜家那一年,过年,顺娘的大哥叫两斤肉配上两斤萝卜,那就是她记忆中放肉最多的时候了,后来,都是一斤肉配上三斤萝卜的。
顺娘一边揉面一边说自己不喜欢吃扁食里面尽是菜,吃不到肉。
齐氏就乐呵呵地说她嫁进喜家也好几年了,往年看顺娘吃扁食的时候也没嫌弃肉少啊,还吃得挺香的样子。
“哦,那是装出来的,我呢,虽然是属兔的,可不喜欢吃素,就爱吃肉。”
“这也不对啊,我记着以往你爱吃素,不爱吃肉,说稍微多吃了点儿肉都恶心。”
“咳咳,那个,我病了以后起来发觉自己变了许多,如今也爱吃肉了。”
“哦,应是如此。”
姑嫂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干着手上的活儿,院子里不时响起鞭炮声,那是可成在放爆竹,外面街上也是零星的爆竹声不断,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饭,整个镇子里面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
快到晌午的时候,扁食全部都包好了,大锅里面烧的水也开了,齐氏把包好的扁食拿了一半下锅,顺娘准备醋和蒜,等到扁食浮在热浪翻滚的锅里,齐氏把扁食捞起来放进几个大盘子里,顺娘就走到院子里去让可成洗手准备吃饭了。
帮着把扁食端进了生了火盆的堂屋,顺娘又去拿出一挂大鞭炮出来,去院子里找了一根木头,把鞭炮挑起,拿了一支香来点燃,自己小心翼翼地过去点燃了引线,接着飞快地跑进了屋子里,身后响起热闹的噼噼啪啪的鞭炮爆炸声。
可成跑过来抱着她的腿身子躲在后面,小脑袋探出来看向那一挂炸得热闹的鞭炮,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笑。
就在喜家放鞭炮的时候,隔壁谢家,梁家也差不多同时放起来,然后镇子里其他家仿佛也被传染了似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在镇子各处响起来,耳畔全部是噼里啪啦砰砰砰的声音。
顺娘放完鞭炮乐呵呵地坐回去,举起筷子说一声都吃起来罢,然后一家人开始大快朵颐,刘氏才吃了一口,就说:“哟,今年这扁食里面都是肉呢,这放了多少肉?”
齐氏就说顺娘让放三斤肉一斤萝卜,刘氏道:“怪不得,一口下去只吃着肉,都没吃着萝卜呢。”
顺娘道:“咋啦,肉多不好吃么?那下年再吃扁食,给您单做,多放萝卜少放肉。”
齐氏拿筷子点着顺娘说她现在光跟自己抬杠,没大没小没良心了,她也没说不爱吃肉馅儿多的扁食呀。
顺娘嘿嘿一笑,道:“那就赶紧吃,少操心,吃完饭,我得去谢家帮忙做年饭,答应了吴娘子的……”
其实她是答应了谢二娘吃了晌午饭就去谢家厨房帮忙做年饭,两个人也可以呆在一起说说话的,可她偏对老娘说是答应了吴娘子的,也是怕她娘又东怀疑西怀疑的。一想起要跟谢二娘在一起说话,一起做饭,顺娘就满心期盼。
吃完了简单而又传统的喜家的年饭,齐氏也不要顺娘帮着收拾了,顺娘磨蹭了一会儿,估计着隔壁喜家吃完了晌午饭了,就牵着可成去了隔壁谢家,迎头碰上了牵着谢三郎正要上喜家来找自己的谢二娘,两个人遇见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谢二娘笑盈盈地只说了句:“你来了啊?”
顺娘唇边噙着笑点点头,轻声应了个“嗯”字。
谢二娘又说:“来得恁早?”
顺娘挑眉,故意逗她:“你不喜欢?”
谢二娘嘟嘟嘴,待要说什么,只见她爹过来了,就咬唇不说话了,只是睨了顺娘一眼,眼里全部都是带着欢喜的嗔意。
谢乙一走过来,就在顺娘肩膀上拍了一记,粗声打个哈哈,说顺娘这个帮忙的来得正是时候,晚上的年饭做的菜多,自己是个粗人也打不了下手,伙计们呢也都放回去过年了,正需要人手呢。
“二娘,你领着喜二郎去厨下吧,三郎给我带着,还有可成也跟我来,我那里有好多爆竹烟火。”谢乙太理解自己的女儿了,尽力把她跟顺娘凑一块儿,他暗自估摸着,看这情形,大概过完年,喜二郎那小子就得托媒人来谢家提亲下定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能定给喜二郎这么个老实勤快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君,谢乙很满意。
谢二娘呢,也懂得她爹的良苦用心,就把弟弟交到了她爹的手里,顺娘也让可成跟着谢乙去,叮嘱了可成要听谢乙的话,就在谢家后院儿玩儿后,她自己跟在谢二娘身后往谢家的厨房里去。
厨房里面,吴氏正在忙碌着呢,屋内灶台上的两眼灶上头都炖着蒸着东西,冒出热腾腾的白色蒸汽,蒸汽弥漫,整个厨房里充斥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儿,让人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做年饭的气氛。
“娘,喜二过来帮忙了。”谢二娘一进去就笑眯眯地对吴氏说话,吴氏却教训她不要喊人家喜二,人家还比她大呢,应该叫人家喜二哥。
谢二娘含混应了,重新喊顺娘的时候就直接喊她二哥了,然后把她娘安排给两人做的事情说了。
顺娘便挽起袖子,择菜洗菜切菜,谢二娘在一边打下手。
吴氏在一旁见两人说笑时,眼里全然没有旁人,并且干活的时候也是你体贴我,我体贴你,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就跟谢乙想的一样,女儿跟隔壁喜家二郎这是好事将近了。她有些好奇,到底什么时候这个喜二郎对女儿上了心,这么好了。以前可是对女儿冷冷冰冰,不爱搭理的样子,她才着急忙慌地想着把那个追求自己女儿的梁三郎选为备选女婿。如今看到喜二郎跟女儿这么好,她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再看向顺娘时,已经俨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婿。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吴氏此刻也是。
她本来不想让顺娘干活,歇着的,可是想到自己女儿跟人家难得有相处的机会,索性就把厨房里面的活儿都交给两人了,说主要的蒸菜和炖菜她都弄好了,剩下的一些烧菜炒菜就交给顺娘大显身手了,她说她晓得顺娘做菜是一把好手,交给顺娘她放心。
顺娘应了,她也想在未来的岳父和岳母跟前卖弄卖弄,所以接了厨房里的活儿,说自己一定把所有的菜都做出来。
吴氏交代完了,把围腰给了顺娘,放下袖子笑眯眯地出去了。
她一走,厨房里就剩下了顺娘和谢二娘,谢二娘一边帮着顺娘系围腰,一边嗔怪她不该都把活儿接下来,她说别看厨房里的活儿不用多大的力气,可却足够累人。
顺娘笑道:“跟你一起,我再怎么累也是快活的。”
谢二娘望进顺娘眼里,柔声道:“可我心疼……”
顺娘听了这话,不晓得多高兴,笑容都咧到了耳朵后面,干起活来越发有劲儿了。
两个人在厨房里有说有笑做年饭的功夫,到厨房里来了好几拨人,有刘氏,有陆展跟她娘子,还有陆老夫子的娘子李氏,吴氏也进来了几趟,瞅一瞅顺娘真把年夜饭的菜都做得下来吗,结果进来两三次后,她彻底放了心。
顺娘在见到老娘抱着慧儿进来瞧自己做饭时,忍不住问嫂子呢,嫂子怎么没过来。
刘氏告诉她,喜家隔壁的梁二娘午饭之后过来了,给嫂子送了几朵新出的头花来,嫂子便请梁二娘帮自己挑一朵出来戴,说一会儿收拾好了就过来。
顺娘哦了一声继续干自己手上的活儿,暗道,那个梁二娘倒成了嫂子的闺中密友了,比自己想得还周到呢,还买了时兴的头花送嫂子,自己最近进城都没有给谢二娘买时兴的头花,初三进城去瓦子玩的时候,一定也要给她买几朵今年汴梁城里最时兴的头花戴。
隔壁喜家楼上,齐氏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一面镜子正在揽镜自视,镜子里面现出她的如云乌发,以及鬓边插戴的那一朵水红色绢花,绢花制造得很精巧,上头花瓣层叠,就象是一朵刚摘下的芍药一样鲜活。
梁二娘站在齐氏身后,两手搭在她肩上,俯下身来,看向镜子里面的齐氏,赞她青春美貌,鬓边的头花很衬她。
是个女人都喜欢被人称赞貌美的,故而梁二娘说了这话之后,齐氏忍不住笑了,看着镜子里的梁二娘说:“姐姐就别赞奴家了,奴家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儿了,哪里来的青春美貌?”
梁二娘靠近齐氏一些,脸都几乎贴着齐氏的耳朵了,放柔声音,说:“你以为只有那些在室的小娘子才美么,像你这样的温婉秀美一点儿也不输于她们呢,反正在我心里,你是美人,令人心动……”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透着一股难言的暧|昧,齐氏忽然也感觉到了,她忍不住心里一跳,有点儿慌乱,忙把头往一边偏了些,也不敢再看镜子里的梁二娘,定了定心神,她说:“奴家要去谢家了,不放心可成和慧儿……”
梁二娘直起了身子,双手划过齐氏的香肩,轻轻放到她的肩头,握了握,然后说:“去吧。”
接着退后一步,等到齐氏站起来,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裙,这才含笑道:“咱们下去罢。”
齐氏垂着头道好,眼尖的梁二娘看到了她耳根那里诡异地染上了一抹红,不由得唇角上翘。
梁二娘走在前头,齐氏跟在她身后往楼下走,刚走到楼下,就见到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了陆全,陆全一见到梁二娘,怔了怔,开口问:“齐娘子呢?”
很快,他就发现了躲在梁二娘身后的齐氏,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却开不了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妆匣,里面是他特意买来送给齐氏的珠花。这东西他是今天上午去汴梁城里的首饰店特意挑的,一共花了他二十贯钱,挑的是最近汴梁城里那些官宦富户的娘子们喜欢的各色珍珠串起来的珠花。他把自己的积蓄都花光了,买了东西回来,忙忙地吃完晌午饭,就出来了。他先跑去了一趟谢家,见到了顺娘在那里的厨房里面帮忙,又见到了刘氏抱着慧儿过去,没看到齐氏,他就猜想齐氏一定在家里收拾呢。一想到齐氏单独在家,他就高兴起来了,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正好溜过去把买的那一匣子珠花送给她。
于是,从袖袋里面摸出了那匣子,推开门,进了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