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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用看他的神情,单单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输的是哪一边。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消失,眼泪就一串串掉了下来,心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她慢慢放开二叔,呆呆地走了几步,却全然不知该走到哪里去。

文璧诉她,此刻崖山周围的海面上,依然漂浮着无数残桅断木,以及十几万具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些是战死的,有些是凿船自沉、投海殉国的。其中有一具孩童尸首,身穿黄衣,佩着玉玺。据被俘的宋兵说,他是被陆秀夫抱着跳进海里的。

祥兴二年二月初六日,宋祚终。

还有更好的消息。文璧不慌不忙地说,临安虽然投降,但官家的两个兄弟——广王和益王——却已经被护送到了南方,分驻闽广,留下了皇室的种子。陆秀夫、张世杰、陈宜中等人,已经以益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组成小朝廷,在东南方起兵。

她不喜欢广东。二叔说惠州是岭南名郡,苏东坡在这里住过,还写过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里的荔枝还曾被装上快马,沿着梅关古道一路奔驰到长安,送到杨贵妃的纤纤玉手之上。可她到时,还没到荔枝成熟的季节,自然也就没这份口福。

她只觉得苏东坡怎么能在这里呆得下去,天色又湿又热,蚊子也比江西的大了许多。开始她见到大毒蚊子时,还会尖叫一声,躲到大人身后,直到它变成扁扁的死蚊子为止。过了一两个月,她空手打蚊子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了,偶尔打出一记妙击,她甚至飘飘然然,感觉像书里的侠女一般。再后来,姐姐们房里的蚊虫,也都成了她的试招靶子。母亲见了,唯有摇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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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浒听她说完,也没有露出震惊的神色,反而淡淡道:“早看出这人心术不正了,提醒过丞相,他没往心上去。他吹嘘的那些事迹,我在囚车里已经听了一路啦,比你说的那些还精彩十倍。”

奉书想到此时外面一定已经闹起来了。大伙定然全都在寻找她这个突然失踪的小姐,而谈笙定然也已经被惊动了。她忍不住朝门口看了一看,心中惴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寻到这里来?

杜浒看她满脸紧张的神气,却呵呵大笑。只不过他笑不出太大的声音,喉咙里马上就气喘起来。

“五小姐,你属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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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书气得脸都红了,“你才胡言乱语!去你的爱莫能助!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我都忘了吗?你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我四姐当年才十一岁!她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杀她?我当年九岁!为什么要杀我?你说啊!你手里的剑不去杀鞑子,为什么却要杀那些你口中的老弱妇孺?”

谈笙静静地看着她,冷笑道:“五小姐当年是吓糊涂了,还是让鞑子兵欺负得狠了?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怎么会杀你们几个小女孩?四小姐是让元军的冷箭射死的,当年亲历的军士全知道。你么,是到处乱跑,在乱军之中无路可逃,为了保全名节,自行投江的。就是前几天见到文丞相时,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她简直要气炸了,大哭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骗他!你怎么敢……敢跟他瞎说八道!当年明明是你逼得我跳下去的!你简直……无耻!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不怕……不怕遭报应吗?我爹爹当年待你不薄!”她全身发抖,渐渐说不出话,忽然全身暴念陡起,真希望自己是个壮汉,只想居高临下地扇他耳光。可是她够不着,只能捏起拳头,朝他乱捶乱打。

那天晚上,奉书迷迷糊糊地突然梦见了大都。那是个她连听也很少听过的城市,可在梦里,大都的每一条街巷,她都十分熟悉。大街上走满了青面獠牙的胡人,有的口里喷着火,有的手里提着小孩的头,却好像都没注意到她。她拼命躲着胡人们的手臂,在无声的人群中穿梭来去,想要寻找父亲的身影,看到的却只是越来越多的陌生人。突然,有人发现了她。头顶上的衙门口立刻敲起了鼓。咚、咚、咚,所有的胡人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咚、咚、咚,所有人像潮水般朝她冲过来。她尖叫,可是叫不出来。咚、咚、咚。

她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在床上狠命挣扎起来。

咚、咚、咚。那是周围人杂乱的脚步声。人声纷繁,有母亲的声音,有姐姐们的声音,还有小妹的哭声。二叔在劝慰几个老仆。两个哥哥在指挥下人搬什么东西。有人在搬动箱笼,有人在收拾妆奁。忽然啪嗒一响,一阵浓烈的栀子花香顿时弥漫整个房间,接着便是丫环们互相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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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抹了一把眼泪,跑回自己的屋子里,开始收拾东西。平时服侍的小丫环已经离开了,她踮着脚打开衣柜,把自己的小衣服一件件抱出来。又趴到床底下,拢过来五六双小绣鞋,用床单胡乱裹住。然后是平时喜欢的玩具、没读完的开蒙的书籍,母亲给缝的娃娃,父亲送的笔墨纸砚,睡觉时抱着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