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衣袖带风,红烛幌动,座中跃出一人,身披道袍、手挺长剑,正是全真道士脱欢。他横剑拦在厅口,大声道:“文奉书,你欺师灭祖,已是不齿于人,今日再做这等禽兽之事,怎有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我但教有一口气在,断不容你。”
奉书不愿与他在众人之前纠缠不清,低沉着声音道:“让开!”
脱欢大声道:“大侄子,你过来,你倒说说,那天晚上咱们在终南山上,亲眼目睹这两人赤身露体,干甚么来着?”胡小麻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左手高举。众人见他小指与无名指削断了半截,虽不知其中含意,但见他浑身发抖,脸色怪异,料想中间必然大有蹊跷。
奉书那晚与杜浒在花丛中练□□,为脱欢二人撞见,奉书曾迫脱欢立誓,不得向第五人说起,那知他今日竟在大庭广众之间大肆诬蔑,自是恼怒已极,喝道:“你立过重誓,不能向第五人说的,怎么如此……如此……”脱欢哈哈一笑,大声道:“不错,我立誓不向第五人说,可是眼前有第六人、第七人。百人千人,就不是第五人了。你们行得苟且之事,我自然说得。”
脱欢见二人于夜深之际、衣衫不整的同处花丛,怎想得到是在修习上乘武功?这时狂怒之下抖将出来,倒也不是故意诬陷。杜浒那晚为此气得口喷鲜血,险些送命,这时听他狡言强辩,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向他胸口轻轻按去,说道:“你还是别胡说的好。”脱欢伸手急格,不料杜浒的手掌早已绕过她手臂,按到了他胸口。
脱欢一格落空,大吃一惊,但对方手掌在自己胸口稍触即逝,竟无半点知觉,当下也不在意,冷笑道:“你摸我干么?我又不……”一言未毕,突然双目直瞪,砰的一声,翻身摔倒,竟已受了极重的暗伤。
欧阳夫人急从席间跃出,拦在双方之间,劝道:“咱们自己人休得相争。”向奉书道:“奉儿,双方都是你师尊。你劝大家回席,从缓分辨是非不迟。”
杜浒从来意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说过了话不算的奸险背信之事,心中极是厌烦,牵着奉书的手,皱眉道:“奉儿,咱们走罢,永不见这些人啦!”奉书随着他跨出两步。
孙不二长剑闪动,喝道:“打伤了人想走么?”
欧阳夫人语气稍转和缓,说道:“奉儿,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先圣先贤说的话。你对师尊不敬,此乃大过,你好好的想一下罢。”
奉书道:“若是我错了,自然要改。可是他……”手指脱欢道:“他打我辱我,骗我恨我,我怎能认他为师?我和叔叔清清白白,天日可表。我敬他爱他,难道这就错了?”她侃侃而言,居然理直气壮。欧阳夫人的机智口才均是远所不及,怎说得过她?但心知她行为大错特错,却不知如何向她说清楚,只道:“这个……这个……你不对……”
文天祥缓步上前,柔声道:“奉儿,你娘全是为你好,你可要明白。”奉书听到他温柔的言语,心中一动,也放低了声音道:“娘一直待我很好,我知道的。”
眼圈一红,险些要流下泪来。文天祥道:“她好言好语的劝你,你千万别会错了意。”
奉书道:“我就是不懂,到底我又犯了甚么错?”文天祥脸一沉,说道:“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跟我们闹鬼?”奉书心中不忿,心道:“你们好好待我,我也好好回报,却又要我怎地?”咬紧了嘴唇却不答话。文天祥道:“好,你既要我直言,我也不跟你绕弯儿。杜浒既是你师父,那便是你尊长,便不能有男女私情。”
这个规矩,奉书并不像杜浒那般一无所知,但她就是不服气,为甚么只因为叔叔教过她武功,便不能做她丈夫?为甚么她与叔叔绝无苟且,却连爹娘也不肯信?想到此处,胸头怒气涌将上来。她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偏激刚烈之人,此时受了冤枉,更是甩出来甚么也不理会了,大声说道:“我做了甚么事碍着你们了?我又害了谁啦?叔叔教过我武功,可是我偏要他做我丈夫。你们斩我一千刀、一万刀,我还是要他做丈夫。”
这番话当真是语惊四座,骇人听闻。当时宋人拘泥礼法,那里听见过这般肆无忌惮的叛逆之伦?
杜浒吃了一惊,伸手便格。欧阳夫人武功远胜于他,此时盛怒之下,更是出尽全力,一带一挥,将杜浒抛出丈余,接着手掌一探,抓住了奉书胸口“天突穴”,左掌高举,喝道:“小畜生,你胆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奉书给她一把抓住,全身劲力全失,心中却丝毫不惧,朝声说道:“叔叔全心全意的爱我,我对他也是这般。娘,你要杀我便下手,我这主意是永生永世不改的。”欧阳夫人道:“我决不许你做了错事,却不悔改。”
奉书昂然道:“我没错!我没做坏事!我没害人!”这三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铿然有声。
厅上群雄听了,心中都是一凛,觉得她的话实在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她师徒俩一句话也不说,在甚么世外桃源,或是穷乡荒岛之中结成夫妇,始终不为人知,确是与人无损。只是这般公然无忌的胡作非为,却是有乖世道人心,成了武林中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