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和程云都是她最亲的人,她不希望他们心有隔阂。
程云见她哭得伤心,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眼底满是疼惜,
“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但凡当初我有点出息,也不会叫爹爹被奸人算计,让唯一的妹妹受委屈。”
“不是的,哥哥,娇儿不觉得委屈....”她眼泪一颗颗往下砸,拼命地摇着头,拽着他的袖子伤心极了。
像极了小时候的她。
程云终是不忍心,连连点头,“好,好,哥哥明白,是哥哥的错,娇儿别哭了。”
程娇儿撒娇的本事很厉害,崔奕从来没能奈何得了她,程云也一样。
面对这个又娇又软的妹妹,除了惯着哄着,再生不出别的想法来。
程云又哄了几句,程娇儿终于破涕为笑,
“哥哥,我该回家了,晚了瑾儿会找娘。”
她笑眯眯的起身。
不料这个时候,程云脸色微微一变,随她起身,负着手神色严肃问道,
“妹妹是不是说错了话,回哪个家?哪里才是你的家?”
程娇儿闻言脑子里轰了一下,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懵懵懂懂望着程云,很努力在理解他的意思。
“哥哥...”
程云神情冷肃,略带几分灼人的气势,
“妹妹的谱牒在哥哥手里,你还是程家的人,敢问,到底哪里才是你的家?”
程娇儿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没站稳。
是啊,崔家是她的家吗?
不是的。
即便每日在清晖园,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下人也个个恭敬,她却依旧觉得缺了什么,她在那里找不到自在的底气。
她还不是崔奕的夫人,她还没成为崔家的当家主母。
对上程云坚毅的眼神,程娇儿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云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只是扬声对着候在门口的婆子道,
“小姐的闺房准备好了?”
“回少爷的话,一切妥当。”那婆子恭恭敬敬回着。
程云淡淡点头,“嗯,送大小姐回去休息。”
那婆子立即领命过来要扶程娇儿,却被程娇儿给拂开,她终得回神,含泪望着程云,
“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瑾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
程云打断她道,
“哥哥心里有数,你先去休息,听话。”
程娇儿蹙起了眉头,她倒不是不想留下,只是这么做,怕是伤了崔奕的心,还有孩子....孩子需要她。
“哥,我们能不能....”
“不能!”程云脸色拉了下来,头一回严厉批评道,
“娇儿,你可知外头有人说你什么,说你为了阻止崔奕娶苏凌霜,不惜以孩子做要挟。”
程娇儿听到这里,面色顿时苍白如纸,再也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程云见她神色凄厉,心中不忍,放软了语气,
“妹妹,你相信我,你若真喜欢他,哥哥会让你堂堂正正嫁给他。你只管好好待在家里,其他一切都交给哥哥。”
程娇儿垂下眸,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再也没吭声了。
婆子扶着她从暖阁直接去了后院。
絮儿在外头等了许久,见日头西斜不由焦了急。
担心家里的小世子哭闹,便折身准备进去看看,不料碰见程云沉着脸大步迈了出来,她神色一喜屈膝问道,
“舅少爷,我们家夫人呢。”
程云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你回去吧,娇儿今夜歇在这里。”
“啊?”絮儿年纪还不大,脑筋还没太转弯过来,有些不知所以。
程云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大步去了书房。
絮儿无可奈何只得去门口知会跟来的婆子。
那为首的婆子本就在德全手底下当差,平日是个老练的,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当即回府,便把事情告诉了德全。
德全一听说程云留下程娇儿过夜,眉头就拧了起来。
正要派人去请示崔奕,恰恰崔奕坐着马车与诸葛均一道回府。
德全急急忙忙奔至马车前,亲自扶着崔奕下车,
“侯爷,事情有些不妙,今日程家派人来接了夫人过去,刚刚婆子回禀,说是宣武将军将人给留下了!”
崔奕与诸葛均闻言,脸色俱是一沉。
二人相视一眼,已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崔奕按着眉心闭上眼,脸上隐隐浮现一层怒气。
诸葛均何等人物,自然嗅出了程云之举的深意,
“侯爷,在下现在就去程府,探探这位宣武将军的虚实。”
“去!”崔奕寒着脸,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
程云不经准许,不做商量,把人扣下,着实惹怒了他。
诸葛均毫不迟疑,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迅速朝程府奔去。
程云这边似乎早有准备,他在待客厅摆了一壶酒,几碟子牛肉花生,独自一人坐在案后喝酒。
不多时管家来报,
“相府诸葛先生来了。”
程云平静抬眸,“快请!”自个儿也抚案起身,沿着游廊往前院迎去,正见羽扇纶巾的诸葛均含笑朝他走来。
“见过宣武将军!”
诸葛均一派从容,浅笑如风,躬身长拜。
程云也赶忙拱手,作揖回礼,“先生大驾光临,云受宠若惊!”他早闻崔奕身边有一谋士,智慧超绝,算无遗策,今日见诸葛均气度不凡,更是心生敬仰。
“哪里,哪里。”
诸葛均才细细打量程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程云,程云相貌出众,气质儒雅,有儒将之风,又兼在战场上浸润过,沉淀出一股不容轻掠的气场。
如此人物,难怪能在崔奕手底下抢人。
只是崔奕一再告诉他,初到边关时,徐淮底下的将领处处掣肘,是程云配合他艰难得打下第一场胜仗,才堪堪站稳了脚跟,程云更是英勇无畏,一路拼荆斩棘,挫了蒙兀先锋的锐气,与崔奕里外配合,渐渐将边关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这一次崔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摁住徐淮的命脉,帮助朝廷逐渐收回兵权,程云当居首功。
每每谈起程云,崔奕是极为欣赏的,甚至为自己有这样的大舅子而欣慰。
只是如今大舅子却来了这么一出。
诸葛均心中不免犯难。
“先生请。”
程云对诸葛均很是敬重,亲自领着他到了待客厅,二人相对而坐。
诸葛均入席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
“实不相瞒,程将军,在下奉侯爷之命,来接夫人回府。”
程云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作声,而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颔首示意,
“先生尝一尝,这是家乡酿造的青梅酒,味道别具一格。”
诸葛均见他不接话茬,微微苦笑,只得顺着他的意浅浅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随后便把酒杯放下,含笑望着程云,
“程将军,令妹与侯爷情投意合,如今正在议婚之际,侯爷敬重她爱护她,想必将军也看得出来,何故在孩子满月之际,将人扣下呢?此举是否不妥?”
程云闻言神色从容不迫,
“先生误会了,侯爷对程家恩重如山,程某愿为侯爷马前卒,永世效劳,只是侯府门楣高贵,程某高攀不起。舍妹天真烂漫,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视若掌上明珠,程某不才,却也没法看着妹妹受人挤兑,战战兢兢过活。”
“贵府乃当世高门,世族之冠冕,我程家是小门小户,小妹少不更事,当不得宗妇之责。”
程云面无表情将这席话说完,诸葛均却是听得头大。
程云显然是拿崔家那些老头子的话来堵他。
你们崔家不是瞧不起娇儿么,那便不嫁。
诸葛均不由苦笑道,
“将军之言,至侯爷真心于何地,侯爷爱她敬她,不曾叫她受半点委屈,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在下跟随侯爷多年,从不见他对任何人这般上心,令妹与侯爷实乃天作之合。”
程云听了这话,面带讥讽笑道,“先生这话怕是说错了,什么天作之合?不该是对苏家大小姐说?”
得了!
程云明着是跟崔奕对着干,实则剑指苏家和崔家族老。
这位大舅子是摁住了崔府的软肋。
他沉吟半晌,决定摊牌,起身长拜道,
“程将军,侯爷娶令妹之心不会改,将军有何要求,还请直言!”
程云微微一笑,眼眸熠熠生辉,隔着长案,与他对拜道,
“先生,常言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必定得两家长辈细细商议才行,结婚是结亲不是结仇,任何人娶舍妹,必须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程云一席话,字字铿锵,如珠玉落地。
诸葛均深深看着他,缓缓点头,“在下明白了。”
这是要逼崔府老头子上门。
恰在这时,诸葛均的随从疾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诸葛均闻言满目震惊看着程云,最后眼底那惊异之色渐渐转为成佩服。
刚刚侍从得报,外面已有传言,说是崔家那小夫人原本是在今日出月子,不想这位小夫人也是极有气节之人,听闻外面说她善妒,阻拦了崔奕与青梅竹马的婚事,当即便留下一封遗书,在城南洛河投河自尽。
有路过的善人看到那封遗书,才得知原来这位小夫人曾得侯爷恩惠,是来报恩的,如今替侯爷诞下长子是大功一件,小夫人心愿已了,不忍再成为侯爷娶妻的绊脚石,以身投河,自证清白。
此事一出,全城哗然。
原本京城百姓纷纷为崔奕与苏凌霜而扼腕叹息,二人曾是京城最受瞩目的少男少女,平心而论,偏向苏凌霜的居多。
再者,在大家看来,小妾就该有小妾的自觉,本本分分伺候主夫才对。
是以,这一个月来,京城舆论大多还是站在了苏家这一边。
只是今日这事一出,舆论风向立马转变,许多百姓义愤填膺,纷纷指责苏家逼死崔奕小妾,早先太皇太后下旨把人送走,害得人家差点流产,如今苏家又借着舆论把人生生给逼死。
苏家瞬间被架在了火上烤,下不了台来。
接下来无论苏家如何辩驳,人已经死了是事实。
苏家再无翻身之地。
再说崔家这边,小妾投河自尽,崔奕变被动为主动,崔家族老现在不仅没了底气逼婚,甚至还得背上一个逼死小世子生母的罪名,届时必定一个个偃旗息鼓,羞愧难当。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程云此举抹掉了程娇儿为奴为妾的过往,外头诸人并不知道崔奕的妾室是何人,程娇儿今后大可以程家大小姐的身份面世,届时崔奕再上门提亲,乃是名正言顺。
此计一箭三雕,叫人拍案叫绝。
如果这施计对象不是崔奕的话,诸葛均此刻恨不得给程云鼓掌。
面前的儒雅男子,深谙兵法,这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玩得是精妙绝伦。
诸葛均望着对面从容喝酒的程云,久久说不出话来。
程娇儿有这样一位兄长,侯爷追妻之路,怕是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