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江找了借口离席。
姑娘们知道崔奕在往这边看,有的开始即兴作诗,有的还翩翩起舞来,水阁里好不热闹。
崔朔坐在水阁角落里喝闷酒,面前摆着几张八仙桌,几位公子哥凑在一块玩搏戏,压大赌小,他浑然不在意。
萧筝的哥哥萧旭玩了几把搏戏,赢了不少彩头,退下席来,走到崔朔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今日提不起劲来?”
崔朔神色不虞躲开他的力道,自顾自倒酒,正要饮下,却被萧旭给拦住,
“喂喂喂,表舅来了,被他看到,你又该吃埋怨了!”
崔朔见他提起崔奕,脸色越发沉了下来,推开他的手臂,“你别管我,我心里有数。”
萧旭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劝道,“你要真想喝,晚上我喊了郑嘉,李牧几个,咱们一起去杏花楼喝,表舅的脾气你是清楚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吹了什么风来这里,万一被瞧见了可不好,走,你别喝了,跟我过去给表舅行个礼。”
崔朔心里想,崔奕能来这里,怕是为了程娇儿。
也不知道他三叔一个堂堂宰相,日理万机,偏偏对程娇儿好的要命,捧在手心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崔朔心里憋的厉害,却还是随萧旭起身。
二人一个长身玉立,一个英俊潇洒,一道沿着水廊走到崔奕跟前。
水阁里崔奕独自一人落座,周幽和诸葛均在一旁作陪,崔奕神色慵懒闭目养神没有说话,反倒是诸葛均跟周幽攀谈了起来。
二人进去,萧旭先开了口,带着笑意又不失尊重,
“给表舅请安,您今个儿怎么来了?”
“见过三叔。”崔朔收敛了神色行了个礼。
崔奕岳峙渊渟坐在那里,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崔朔,目光落在萧旭身上,柔和了几分,
“你祖母身子可好?”
“祖母好着呢,您放心,表舅今日怎得空闲?”萧旭笑呵呵问道,
周幽在一旁擦着汗,他也很好奇今个儿崔奕怎么会来。
崔奕漫不经心看了萧旭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
“近来功课如何?”
萧旭刷一下就不吭声了,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回道,
“在努力....”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拉着崔朔过来请安,人家崔朔以前比他还纨绔,被崔奕送到嵩山书院,回来就考了个进士。
他还在等着明年下场。
崔奕心里记挂着程娇儿,没有功夫教训这些晚辈,也是给萧旭留面子。
手里的奇楠珠慵懒地摆了摆,示意他们离开。
萧旭拉着崔朔忙不迭跑了。
回到水阁,萧旭没了兴趣玩搏戏,陪着崔朔在一旁喝闷酒。
崔朔盯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样,叫你得意?”
萧旭白了他一眼,夺过崔朔的酒壶,“我也是佩服你,你是表舅正儿八经的侄子,每日都要被表舅管教,换做我,宁愿出嫁当和尚,也不受这等罪。”
崔朔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萧旭抬着酒杯抿了一口,望着远处烟波渺渺,喃喃道,
“京城里处处传言表舅如何宠幸那娇妾,我是不信的,若是真的,那该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儿,能让表舅如此记挂。”
崔朔笑容凝固在脸上。
恰在这时,一位姑娘忽然指着崔朔脚下道,
“崔公子,你的香囊是不是掉了?”
众人视线纷纷投了过来。
崔朔垂眸,见脚边丢着一个香囊,这个香囊并不是他的。
他捡了起来,
“谁丢了香囊吗?”
不知道谁瞧见了,顿时失声道,
“哎呀,这不是程家大小姐的香囊吗?怎么在崔公子身上?”
崔朔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神色冷硬,盯着那位最先开口的姑娘问道,
“你与程姑娘熟悉吗,怎么一口咬定是她的香囊?”
郑湘见状,摇着扇子抿着唇得意的笑,在一旁看好戏。
那位姑娘名叫姚双,正是在花厅与郑湘说话那位,她低笑着道,
“只因那程大小姐长相太过出众,我又一惯喜欢美人儿,就多看了几眼,今日程姑娘的腰间确实系着这一香囊。”
姚双说完,郑湘立马接话道,
“我说呢,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原来是出来钓金龟婿的,估摸是看上了出身名门的崔公子,故意丢下一个香囊,好逼崔公子娶她呢。”
水阁内除了周兰兰和萧筝,其他人多多少少嫉妒程娇儿美貌,自然是幸灾乐祸,面露鄙夷,恨不得把程娇儿给踩在泥里。
崔朔被这些话给气笑了。
在场哪一位姑娘想钓他,他都信,唯独程娇儿不可能。
明显是有人嫉妒程娇儿,故意栽赃陷害她。
崔朔随意将那香囊往桌案上一丢,双手环胸神态自若道,“我与程姑娘素不相识,程姑娘怕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塞给我香囊,我看是现场有人嫉妒她的美貌,故意陷害于她吧?”
“你们就坦白吧,若是哪位姑娘真心对在下有意,在下可以考虑上门提亲!”崔朔装出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
郑湘听着脸色就变了,她咬着唇,气得剜了崔朔一眼。
崔朔在外面素有纨绔之名。
程娇儿若与他私相授受,名声败尽。
当然,她不会傻到真把程娇儿往崔朔怀里送,这只是第一步,她还有第二步呢。
程娇儿今日出了多大风头,回头就能跌得多惨。
见众人不做声,怕惹上崔朔,唯有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柳蓉平静开口道,
“是与不是,将程姑娘请来便知。”
她看了一眼周兰兰,周兰兰满脸焦急朝亭子那边走去。
不料她走了没几步,便见程娇儿带着絮儿顺着水廊往那边来了。
大家瞧见程娇儿,首先瞄了一眼她腰间,她腰间果然不见香囊,莫非还真是她?
萧旭站在水廊最尽头,恰恰一眼就看到了款款走来的程娇儿,一瞬间被她的相貌给惊到了。
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崔朔不敢去看程娇儿,注意萧旭几人盯着程娇儿看呆了,脸色立即拉了下来,他猛地推了一下萧旭,萧旭这才咳了咳收回视线,随即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才别过脸去。
萧筝见状悄悄走到萧旭身旁,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
“哥哥,你得帮程姐姐,她肯定不是这样的人,祖母出门交代过,叫我们照看着点儿娇儿姐姐。”
萧旭一听大吃一惊,俊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道,“祖....祖母这么交代过?”
“是的。”
萧旭又瞄了一眼程娇儿面露复杂。
郑湘看到程娇儿突然出现在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那丫头怎么做事的?程娇儿怎么好端端的没事?
不过眼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得应付眼下局面,看程娇儿怎么脱身?
程娇儿走到水阁里,神色冷淡扫了大家一眼,
“听说有人牵扯到我,是何事?”
姚双看好戏地指了指桌案上那个香囊,
“程姑娘,这是崔公子不小心掉下来的,瞧着像是你的香囊,你的东西怎么在崔公子身上?莫不是两位私下认识?”
程娇儿看都没看那香囊一眼,绷着脸朝姚双哼笑一声,
“香囊大抵都是这些样式,花色图案也差不多,姚姑娘怎么就非得认为那是我的?说起熟悉,你哥哥常常跟崔公子喝酒,你跟他应该更熟吧?”
姚双听了这话,脸色有些绷不住,笑意收敛,哼了一声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瞧见你的香囊是这般样子,而恰恰你的香囊又不见了。”
郑湘在一旁添油加醋道,
“程姑娘,崔家公子不是你可以高攀的,你哥哥只是个武将,能得侯爷看重,是他运气好,可不见得崔家会接受你,要知道我们四世家挑媳妇首先看的是门第。”
程娇儿煞有介事点头,
“没错,若不是只挑门第,又如何养出郑姑娘这样毫无品行的姑娘来呢!”
郑湘眉峰倏的挑起,“你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品行不端,是谁私相授受你没看到?难不成你们金陵的世家闺秀都是这般不要脸?”郑湘来了火,满脸尖酸刻薄。
程娇儿懒得理会她,而是从袖口掏出自己的香囊,正是一个湖蓝色蜀锦缎面绣荷花的香囊,
“诸位,我的香囊就在身上,至于崔公子那是何人的,我不得而知,还希望诸位名门闺秀以后莫要随意攀咬人。”
她特地把“名门闺秀”四个字咬的极重。
众人脸色不由通红。
郑湘瞅见程娇儿手里的香囊,不禁瞳孔猛缩,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崔朔见程娇儿的东西还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犀利的眼神朝郑湘瞪去。
郑湘满脸狐疑,抿着嘴不敢作声,而是拿眼神去质问她的侍女。
她一名侍女就在此处,另外一名侍女不知所踪。
这名侍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筝立马拽住崔朔那个香囊,往里面掏了几下,随后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香囊是正反两面都可以用的面料,待她把香囊翻出来时,整个香囊变成了一个姜黄色绣荷花的香囊,而好巧不巧,那荷花上正绣着一个“湘”。
熟悉郑湘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惯用的手法。
也就是说,这是郑湘用了自己的香囊,临时伪装出程娇儿的香囊,嫁祸于她。
郑湘见状一双眼眸挣得大大的,满脸通红如血。
“不可能!这不是我的,我的香囊在这呢.....”
她把自己腰间的香囊给扯了出来,
众人立即伸着脖子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大家就发现那朵荷花及上面刻的字一模一样。
所有人看郑湘的眼神就不对了。
尤其这个时候,崔朔还似笑非笑走到郑湘身旁,伸出手将她堵在他胸膛与柱子之间,满脸无奈道,
“哎呀呀,其实我早就猜是你了,郑姑娘啊,你三番五次跟我表白,被我拒绝,我以为你会痛定思痛,反省自己身为京城第一美人儿,为什么偏偏入不了我崔朔的眼,没想到你丝毫没有悔改,反而给我憋了这么个大招啊。”
崔朔说到最后,将那个香囊塞到郑湘的手里,居高临下藐视她,
“怎么办,爷我就是看不上你,你给爷洗脚,爷还嫌你脏呢!”
郑湘被崔朔这席话给惊得眼珠子掉出来。
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她没有!
她怎么可能喜欢崔朔?
她从没有给崔朔表白过!
可惜无论她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连崔朔都承认了,她是百口莫辩。
她气得身子沿着柱子滑落在地,眼泪双流。
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程娇儿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别看她刚刚气定神闲,心里其实紧张得很。
她此前沿着湖边散步,过了一会发现自己的香囊不见了,她急忙四处寻找,找到亭子处时,陈佑突然冒出来,将她的香囊还给了她,告诉她稍安勿躁,等着看好戏。
这一出戏果然精彩,尤其在崔朔的配合下,郑湘更加百口莫辩,再无翻身之地。
原来陈佑一直在她身边,
崔奕什么都替她着想好的,程娇儿心里被踏实和安全感塞得满满的。
场面急转直下,也是大家一时没料到的,原先帮衬郑湘踩程娇儿的柳蓉与姚双,也纷纷退开几步,生怕殃及池鱼。
郑湘就显得孤立无援,跟个落汤鸡似的,她脸面丢尽,面红耳赤扶着丫头的手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水阁后面的廊桥上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郑姑娘,这是想走?”
郑湘浑身一颤,一种极致的恐惧蔓延至四肢五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