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歆怔一下,小声地道谢。包子还冒着热气,拿着温度却很称手。
郁承低眸凝视她须臾,温和地同大妈说:“谢谢,也祝您生意越来越红火。”
两人从粥粉铺离开,无声地并肩走了一段路。怀歆低下头,在温软的包子上咬了一口。肉馅味美多汁,她舔了下嘴角,然后郁承的手臂揽了过来。
“好吃么。”他凑近她,勾着唇问。
“好吃。”
怀歆点点头,把另外一个递给他。郁承却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下去。
这样的东西分食起来就显得极其亲密,怀歆睫毛扑闪了闪,耳尖又有点冒红,却终究没说什么。
等他吃完,她拿纸替他细致擦净嘴角,眨着眼问:“怎么样?”
郁承笑了一下,悠悠叹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味道还是没有变。”
岁月更迭,这座小镇原本应该永远封存在他的记忆里,却因为有牵挂着的人和事而始终鲜活。
他还记得回国以后第一次见到侯素馨和郁卫东的情形。那时他大三,暑期实习在MGS香港,某个周末,他偷偷买了车票回到这里。
其实郁承很不解,为什么和爸爸妈妈的联系逐渐断了。
他回到潘家之后,许琮不允许他再联系他们,所以每次他总是躲开细密的监视,隔好久才敢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打一回电话,当时心想这东西可真是神奇,隔着那么细一条线,却能够将人的思念尽数串起来,遥寄给对方。
每次听到爸爸妈妈语调昂扬的声音,郁承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从电话里,他得知他们的生活过得不错,也就心安了。
后来坠马事件之后,郁承出了国。
再打电话给他们的时候,却变成了查无此号。那?晚上郁承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窗外是寥落寂静的皎白月光,他反复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只得到机械的女声回复。
于是他就写信,他还记得地址,他记得那条巷子每一个具象的模样,记得门口的石缝里生着青苔,记得木质屋檐会滴滴答答地落雨,记得他们家常年挂着一只红色的纸灯笼,那是他十岁那年做的。
那里的一切都和这边宽敞干净、刷着白色油漆的斜顶房屋大相径庭,但是郁承唯有梦到那里,才有回家的感觉。
他一直是个在外漂泊的旅人。
从前通信往来的日程很慢,郁承写了信,一直满心期待地能收到回复。可是接连两三个月过去,都没有爸爸妈妈的任何音信,就像是石子落进深池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纽黑文的冬?这样冷,白雪簌簌地落下来,压在枝头,朋友们都在家里和亲人们共度感恩节,在温暖的烛光中品尝精心烤制的美味火鸡和土豆泥,而他在宿舍里待了一夜。
郁承想,也许是信在邮差运送途中出了差错,又或者妈妈不知道怎么把回信寄往国外。
可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不能就任它这样被磨灭。
他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一次同样的杳无回音,但他却比最开始好受很多,仿佛就连写信这个动作也能够完成某种救赎似的。
后来郁承就养成习惯,每两个月写一封信,高中到大三六七年的时间,他共写了三四十封信,每一封都详细地讲述了他在异国求学的生活,那些或压抑或雀跃的心情,通过故事的碎片分享给大洋彼岸。
虽然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些信件究竟去往了哪里,到了谁的手上,但他还是潜意识告诉自己,是妈妈看到了,他的苦楚她都能体会的。
大三的时候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已近十载,这座小镇的变化大到他都不认识了。
再度踏进那条深巷,郁承却近乡情怯。
不知为何就变得有些害怕,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外面的红色纸灯笼早就没了,房子似乎也翻修过一遍,郁承沉默地凝视墙边,却看到有一角红纸浆糊没有刮干净。
他倏忽忆起,那似乎是某一年过年时妈妈和他一起贴的春联,它居然还在这里。
心跳很剧烈,连同着这么多年的想念一同喷涌出来,郁承抿唇等待着,终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里面露出一张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的脸。
——不是侯素馨。
郁承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对方陌生地打量了他片刻,用乡音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郁承无法描述当下的心情,很混沌,他丢失了唯一能够找寻至亲的钥匙,完全地迷了路。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女人颦着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了。
木质门闭合的声音并不沉重,却让郁承感受到了难掩的绝望。
他垂着脑袋想,七八年过去了,也许很多事情早已不复如初了。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是布鞋的橡胶底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轻盈而缓慢,郁承恍惚着转过头,在洒落的阳光底下,看见那张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柔的脸。
侯素馨提着菜篮子,在距离他将近几米的时候就停住了步伐。
时间像是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在她面前这个挺拔俊逸的青年,和曾经记忆里那个影子所重叠,那篮子掉在地上发出闷响,侯素馨不敢置信地向前踏出一步,颤声唤道:“……阿程?”
郁承的视野一瞬间被什么东西裹挟了,温热蔓延流淌,和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
他启唇,挤出一声无比沙哑的喉音:“妈。”
一团暖融融的光芒中,她朝他飞奔而来,一如当年。那是一个用力至深的拥抱,所有的孤独和苦楚都被碾出来,在这无处遁形的灿烂里化为了灰烬。
侯素馨唤他的名字,说妈想你。郁承摸到滚烫的湿意,这一刻他的心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仰着头望着他,郁承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得比她高这么多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她揽在怀里哄的孩子。
他们又哭又笑地互诉了衷肠。
郁承这才了解到,他出国那几年,家里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许琮将郁卫东拒之门外,他们只能被迫住到铺子里,节省开支。这几年才周转过来,又搬到了另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