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发现某种好吃的东西时,每次只能吃一点点,否则它很快就会不好吃的。张小乐在午餐肉上的教训就很能说明问题:第一次他一顿吃了十八种,共二十四听当然不是每罐都吃光,只是每听吃几小块儿。从此以后,那东西到口里简直像锯末。另外他们发现:啤酒和山楂糕是两种极其有用的东西,以后几天全凭这两种东西开胃了。
体育场的宴会固然壮观,但给三个孩子印象最深的还是在亚太大厦中见到的宴会,这个大厦原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那里的餐桌上摆满了以前只在外国电影上见过的高级食品,但就餐的全是小猫和小狗小动物喝多了法国葡萄酒和英国威士忌,一个个摇摇晃晃地迈着舞步,逗得围着它们的小主人们哈哈大笑。
下午,由于中午的宴会,孩子只能玩儿一些运动量较小的游戏了,比如打扑克、玩电子游戏和打台球等,或者干脆看电视。在下午,有一件事是必须做的喝啤酒。每人平均喝两到三瓶,以加速消化。天黑之后,三个孩子加入到全城规模的狂欢中,尽情地唱歌跳舞,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二点,这时,他们都有胃口来应付晚宴了
孩子们很快玩累了,他们发现世界上原来没有永恒好玩儿的,也没有永恒好吃的,当一切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时,一切就很快变得乏味了。孩子们累了,渐渐地,游戏和宴会成了一种工作,而他们是不想工作的。
三天以后,孩子军队进入城市,担负起保卫国家财产的职责。食品和生活必需品实行定量分配,无度的挥霍被很快制止了。对局势的控制比预想的要顺利,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但接下来的局面并没有像小领导者们希望的那样好起来,孩子世界的每一个进程,都呈现出一种公元世纪的大人们完全没有想象到的怪异的面貌。
糖城时代进入第二个阶段:沉睡时期。
第十九章沉睡时期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里,李智平他们三个的生活除了到配给点去领吃的,主要就是睡觉。他们每天睡十八小时左右,多的时候甚至二十小时除了吃饭外,没有人催他们起来。后来,越睡越能睡,脑袋里成天昏沉沉的,动不动就发困,干什么都没意思,都累,甚至吃饭都累人。现在他们发现,无所事事居然也累人,而且这种累更可怕。以前学习和工作累了可以休息,可现在休息本身也累人了,只有睡觉,越睡越懒,越懒越睡。他们睡不着的时候也不想起来,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成橡皮的了,软软的。躺在那儿望着天花板,头脑中也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令人难以相信,这样头脑空空地躺着居然也累人所以躺一会也就又睡着了。渐渐地,三个孩子已失去了日夜的概念,觉得人类就是睡觉的动物,醒着反而成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那些日子,他们成了梦境的居民,一天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梦中。梦中的世界比醒着的时候好,在梦中,他们一次又一次走进新五年计划描述过的那个国家,走进超级大楼,坐上大过山车,走进糖城轻轻敲下一块窗玻璃含在口中,享受着那梦中才有的甜蜜梦中的他们远比醒着时有精力,所以他们就开始依恋起梦中的世界。每当醒来时,三个孩子都互相讲述自己的梦,这是他们在这些日子里惟一的交流。讲完后又蒙上被子,再次一头扎进梦之海去寻找上次梦中去过的那个世界,但往往找不到,只能进入另外一个。渐渐地,梦中的世界也在退色,同现实越来越接近,最后他们真难以分清这两个世界的界线了
后来,张小乐在一次外出领食物时,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箱白酒,于是三个孩子开始喝酒。在美梦时期就有孩子开始喝酒,现在,酗酒更是成了一种普遍现象。孩子们发现,那些火辣辣的液体,可以给他们已经麻木的神经和身体带来巨大的快感,怪不得大人们这么喜欢它那天喝完酒时是中午,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而在他们的感觉中,仿佛只过了四五分钟。酒使他们睡得太死了,不再做梦。醒来时他们每人都感觉到周围的世界有些不正常,但顾不得更多地考虑这些,因为渴得厉害。喝了一些凉水后,才开始考虑世界究竟是哪儿不正常。很快看出来了:怎么房子四壁是固定不动的他们必须使眼中的世界恢复正常,于是寻找酒瓶。李智平最先找到一瓶,他们轮着喝起来,一股热辣辣的火焰从他们每个人的嗓子眼流了下去,很快燃遍全身。三个孩子看了看周围,房子的四壁开始缓缓地移动了,他们觉得身体变成了一团云,四壁和一切都在动,不但水平地转,还左右摇晃,仿佛地球已变了一叶漂泊在宇宙之海上的小舟,随时都会沉没。邮递员李智平、理发师常汇东和厨师张小乐躺在那儿,享受着大地摇篮般的摇动和旋转,想象着自己被一阵风吹起,吹向那无边的宇宙之海
孩子国家政府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在沉睡时期保证了国家各关键系统基本正常运行。在这个时期,城市一般都保持了基本的水电供应,交通畅通,电信系统和数据国土也运行正常。正是由于这种努力,在糖城时代没有发生悬空时代那种席卷全国的事故和灾难。有的历史学家把历时四十多天的沉睡时期称做“一个被延长了上百倍的正常夜晚”,这是一个很贴切的比喻:虽然夜间大部分人都在沉睡中,但社会仍在正常运转。也有人觉得这时的国家像一个植物人,虽在昏睡,但机体内的生命活动仍在维持着。
这一时期,孩子领导者们使用了各种方式,企图把孩子国家从沉睡中唤醒,但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他们多次采取在悬空时代拯救国家的行动:让大量子拨通全国所有的电话,但没有什么回应。大量子采用新世界大会的方式把所有的回话归纳出来,往往只有一句:
“讨厌,人家睡觉呢”
小领导者们又来到了网上的新世界社区,整个社区已经人烟稀少,一片荒凉。在新世界大会的会场,广阔的平原上人影稀稀拉拉。自沉睡时期开始以后,华华和晓梦几乎每天都在数字国土上出现,每天向全国的孩子们问候一句:
“喂,小朋友,你们怎么样了”
回答都一样:
“活着呢,真烦人”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并不讨厌华华和晓梦,如果他们哪天没出现,大家都觉得心神不定,互相问:今儿个网上怎么没见那俩好孩子“好孩子”这个称呼带着讽刺也带着善意,反正以后大家就这么称呼他们了。而小领导者们每天听到一声“活着”,似乎心也多少放下了些,只要这声“活着”在,最可怕的事情就还没有在国土上发生。
这天夜里,当华华和晓梦进入新世界会场时,发现这里的孩子比昨天多了些,有一千多万人,但这些上网的孩子都是些喝得迷迷糊糊的小酒鬼。会场上的这些卡通小人儿手里大多拎着一个大酒瓶,有的酒瓶比他们的身体还高,一步不离地自动跟着它的主人。这些卡通人儿在会场上摇摇晃晃地闲逛,或几个人凑成一小堆,醉态百出地聊着。他们每人都与外界电脑旁的真身一样,不时抡起大瓶子来灌一口数字酒。那些瓶子中流出的酒,可能都是图形库中的同一个元素,闪闪发光,像炽热的钢水,卡通人儿把它喝进去之后,浑身也闪亮几下。
“小朋友们,你们怎么样了”晓梦在会场中央的讲台上像每天一样问,好像在探望一个可怜的小病人。
一千多万个孩子回答了她,大量子归纳出他们的话,结结巴巴的:“我们挺好,活着呢”
“可你们这么活着像什么呢”
“像像什么那你说怎么活好”
“你们怎么能完全放弃了工作和学习呢”
“工作有什么意意思你们是好孩子,你们工工作吧。”
“喂喂”华华喊。
“穷叫唤什么看不见大家都喝了不少,都在睡觉”孩子们回答。
华华恼怒起来:“喝了睡睡了喝,你们是什么是小猪”
“你嘴嘴干净点儿,你在那儿成天骂我们,算什么班班长班长是全国的孩子对华华的称呼,他们称眼镜为学习委员,晓梦为生活委员要想让我们听你的也可可以,你现在,干了这这瓶”
一个粗大的酒瓶从蓝天上降下,悬浮在华华面前,挑逗似地跳动着。华华一挥手打碎了它,那钢水似的酒液洒了一地,在讲台周围的会场到处闪闪发光地流淌着。
“呸,小猪”华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