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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新星纪元 刘慈欣 2434 字 2023-10-13

时产生的高温射流切穿了装甲,使坦克内部变成了熔炉。王然向后走去,走过了好几辆燃烧的坦克,烧焦的裤子一片片从腿上掉下来。后面轰地一声闷响,他猛回头,发现自己的坦克爆炸了,整个裹在浓烟和火焰中。他这才感到双腿剧痛,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到处都是爆炸和燃烧,摇曳着极光的夜空因浓烟而变得昏暗,他却感到了风的寒冷,这时那个上校教官的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来:

“对于集群坦克作战,情况就复杂多了,这时,敌我坦克集群在数学上可以看成是两个矩阵,整个作战过程可以看成是矩阵相乘”

废话,都是他妈的废话,到现在王然也不知道矩阵是怎么相乘的。他环顾战场,仔细地数着双方被击毁的坦克,现在要算的是对毁率。

三天后,王然拖着伤腿又上了第三辆坦克,这次他又成为驾驶员。这天天还没亮,他们就进入了比赛位置。这一百多辆坦克都紧贴着一堵长长的砖墙停着。这是坦克对抗赛的一种:超近距离撞墙赛,规则是双方的坦克分别停在两条平行的砖墙后,听到比赛开始的发令,撞倒砖墙互相攻击。这两堵临时筑起的墙相距只有十米。这项比赛需要极其灵敏的反应,其取胜的关键在于攻击队形的排列而不是射击技术,因为射击时根本不需要瞄准。公元世纪的那些大人教官们绝不会想到,他们的学生要与敌坦克在几米的距离上对射,他更不会想到,这出击的命令是由一名瑞士裁判员发出的,他在远处半空中悬停的直升机上观战。

这以后的几个小时中,王然透过坦克前方观察窗所看到的全部外部世界就是这堵墙了。随着极光的变幻,它有时模糊有时清晰,他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这片墙,观察着每一块砖上的所有裂纹,研究着每一道还没有干的水泥勾缝的形状,欣赏着那看不见的极光在那片墙上所产生的光和影的变幻他第一次发现世界有这么多可欣赏的东西,打定主意如果真能从这次比赛中生还,一定要把周围世界的每一部分都当做一幅画来欣赏。

已沉默了五个多小时的耳机中突然响起了出击的命令,这声音是那么突然,让正在研究上数第四行第十三块砖上裂纹构图的王然愣了一秒钟。但也就是一秒钟,他狠踏油门,使这头钢铁巨兽猛冲出去,与其他的坦克一起,撞塌了这堵砖墙。当坦克冲出纷飞的砖块和尘土时,王然发现自己已直冲进敌人的装甲阵列中然后是短促的混战,滑膛炮的射击声和炮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外面强光闪耀,头上的炮塔在快速转动,装弹机咔咔地响个不停,舱内充满了炮弹发射药的味道。王然知道这时炮手根本不需要瞄准,只需以最快的速度向不同方向击发就行了。这疯狂的射击持续了不到十秒钟,在一声巨响中,世界在他眼前爆炸了

王然恢复知觉后已躺在战地救护所里,旁边坐着一位军报记者。

“我们营还剩几辆”他无力地问。

“一辆都不剩了。”记者说。其实这他早该想到,那距离太近了,可以创装甲兵战史上的世界纪录了。记者接着说:“不过我还是祝贺你们,1比12,你们第一次把对毁率反转过来了你的车击毁了两辆,一辆勒克莱尔和一辆挑战者。”

“张强真行。”王然点点剧痛不已的头。张强是他驾驶的那辆坦克的炮手。

“你也行,你们的炮手只打中了一辆,另一辆是你的坦克撞翻的”

王然大脑失血过多,又昏睡过去。那疯狂的射击声在耳边响个不停,就像没完没了的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但眼前出现的却始终是那堵抽象画般的砖墙。

王然所在的装甲师的师长站在一个不高的丘陵上,目送着自己这个师最后一个坦克营出击。当这钢铁散兵线进入接敌位置时,所有坦克上的发烟管都启动了,他只看到一条白色烟带。密集的爆炸声传过来,这个位置看不到敌人的坦克群,只能看到他们发射的炮弹在自己的坦克阵中爆炸,使那条白色烟带中到处闪起炫目的光团,在这些爆炸的光芒中,一辆辆坦克的影子不时在烟雾中短暂地显现一下。这个十三岁的男孩儿突然觉得这情形很熟悉:那年春节的早上他第一次放鞭炮,因害怕把一整挂点着的鞭炮扔在地上,那挂长长的鞭炮就在地上噼里啪啦响着,地上的烟雾中闪着一片小小的火光

但这场战斗的持续时间远没有那挂鞭炮长,事实上在师长的感觉中还把它拉长了。事后才知道,这场对射只持续了十二秒十二秒啊,短短的十二秒,人只能呼吸六次左右,这个师最后的一个坦克营就毁灭了。他面前是一片燃烧的98式坦克,已稀薄下来的烟雾像轻纱似的覆盖在这一片钢铁和火焰之上。

“对毁率”师长问旁边的参谋,掩盖不住声音的颤抖,仿佛是一个站在天堂和地狱之路的交叉处的灵魂,在问上帝自己该走哪条路。参谋摘下了无线电耳机,说出了那个用上百个孩子的生命换来的冰冷又灼热的数字:

“报告师长,13比1”

“还好,没有超标。”师长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在这里看不见的远处,也有数量相当于他们十三分之十的敌坦克在燃烧,游戏还在继续,但这个师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们的对毁率没有超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