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民生猛地站起身,也盯着刘欣,同时用一只手指着山下黑灰色的世界:“那矿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认识它吗”他又颓然坐下,“那个时代,我们的父辈是多么骄傲的一群,伟大的煤矿工人是多么骄傲的一群就说我父亲吧,他是八级工,一个月能挣一百二十元毛泽东时代的一百二十元啊”
刘欣沉默了一会儿,想转移话题:“家里人都好吗你爱人,她叫什么珊来着”
李民生又苦笑了一下:“现在连我都几乎忘记她叫什么了。去年,她对我说她去出差,扔下我和女儿,不见了踪影。两个多月后她来了一封信,信是从加拿大寄来的,她说再也不愿和一个煤黑子一起葬送人生了。”
“有没有搞错,你是高级工程师啊”
“都一样,”李民生对着下面的矿山划了一大圈,“在她们眼里都一样,煤黑子。呵,还记得我们是怎样立志当工程师的吗”
“那年创高产,我们去给父亲送饭,那是我们第一次下井。在那黑乎乎的地方,我问父亲和叔叔们,你们怎么知道煤层在哪儿怎么知道巷道向哪个方向挖特别是,你们在深深的地下从两个方向挖洞,怎么能准准地碰到一块儿”
“你父亲说,孩子,谁都不知道,只有工程师知道。我们上井后,他指着几个把安全帽拿在手中围着图纸看的人说,看,他们就是工程师。当时在我们眼中那些人就是不一样,至少,他们脖子上的毛巾白了许多”
“现在我们实现了儿时的愿望,当然说不上什么辉煌,总得尽责任做些什么,要不岂不是自己背叛自己”
“闭嘴吧”李民生愤怒地站了起来,“我一直在尽责任,一直在做着什么,倒是你,成天就生活在梦中你真的认为你能让煤矿工人从矿井深处走出来能让这矿山变成气田就算你的那套理论和试验都成功了,又能怎么样你计算过那玩意儿的成本吗还有,你用什么来铺设几万公里的输气管道要知道,我们现在连煤的铁路运费都付不起了”
“为什么不从长远看几年,几十年以后”
“见鬼吧我们现在连几天以后日子都没着落呢我说过,你是靠做梦过日子的,从小就是当然,在北京六铺炕那幢安静的旧大楼国家煤炭设计院所在地中你这梦可以随便做。我不行,我在现实中”
李民生转身要走:“哦,我来是告诉你,局长已安排我们处配合你们的试验,工作是工作,我会尽力的。三天后我给你试验煤层的位置和详细资料。”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欣呆呆地看着这度过了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矿山,他看到了竖井高大的井架,井架顶端巨大的卷扬轮正转动着,把看不见的大罐笼送入深深的井下;他看到一排排轨道电车从他父亲工作过的井口出入,他看到选煤楼下,一列火车正从一长排数不清的煤斗下缓缓开出,他看到了电影院和球场,在那里他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时光;他看到了矿工澡堂高大的建筑,只有在煤矿才有这样大的澡堂,在那宽大澡池被煤粉染黑的水中,他居然学会了游泳是的,在这远离大海和大河的地方,他是在那儿学会的游泳他的目光移向远方,看到了高大的矸石山,那是上百年来从采出的煤中捡出的黑石堆成的山,看上去比周围的山都高大,矸石中的硫磺因雨水而发热,正冒出一阵阵青烟这里的一切都被岁月罩上一层煤粉,整个山呈黑灰色,这也是刘欣童年的颜色,他生命的颜色。他闭上双眼,听着下面矿山发出的声音,时光在这里仿佛停止了流动。
啊,父辈们的矿山,我的矿山
这是离矿山不远的一个山谷,白天可以看到矿山的烟雾和蒸汽从山后升起,夜里可以看到矿山灿烂的灯火在天空中映出的光晕,矿山的汽笛声也清晰可闻。现在,刘欣、李民生和阿古力站在山谷的中央,看到这里很荒凉,远处山脚下有一个牧人赶着一群瘦山羊慢慢走过。这个山谷下面,就是刘欣要做地下汽化煤开采试验的那片孤立的小煤层,这是李明生和地质处的工程师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从地质处资料室那堆积如山的地质资料中找到的。
“这里离主采区较远,所以地质资料不太详细。”李民生说。
“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从现有资料上看,实验煤层距大煤层至少有二百米,还是可以的。我们要开始干了”刘欣兴奋地说。
“你不是搞煤矿地质专业的,对这方面的实际情况了解更少,我劝你还是慎重一些。再考虑考虑吧”
“不是什么考虑,现在实验根本不能开始”阿古力说,“我也看过资料,太粗了勘探钻孔间距太大,还都是六十年代初搞的。应该重新进行勘探,必须确切证明这片煤层是孤立的,实验才能开始。我和李工搞了一个勘探方案。”
“按这个方案完成勘探需要多长时间还要追加多少投资”
李民生说:“按地质处现有的力量,时间至少一个月。投资没细算过,估计怎么也得二百万左右吧。”
“我们既没时间也没钱干这事儿。”
“那就向部里请示”阿古力说。
“部里部里早就有一帮人想砍掉这个项目了上面急于看到结果,我再回去要求延长时间和追加预算,岂不是自投罗网直觉告诉我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就算我们冒个小险吧。”
“直觉冒险把这两个东西用到这件事上刘博士,你知道这是在什么上面动火吗这还是小险”
“我已经决定了”刘欣断然地把手一劈,独自向前走去。
“李工,你怎么不制止这个疯子我们可是达成过一致看法的”阿古力对李民生质问道。
“我只做自己该做的。”李民生冷冷地说。
山谷里有三百多人在工作,他们中除了物理学家、化学家、地质学家和采矿工程师外,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专业人员:有阿古力率领的一支十多人的煤层灭火队,来自仁丘油田的两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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