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束戬就在祭台之下。
他看着此刻代替自己高高立于祭台上的那个身影,听着回荡在他耳边的十万将士发出的惊人的吼声。在那道道如若海潮般从四面拍来的巨大的声浪冲击之下,他的耳鼓几乎都要被震破了。但他整个人却前所未有地心潮澎湃。他激动万分,下意识地紧紧地握起了拳。
就在这一刻,他仿佛突然真正地明白了,何为天子,何为一呼万应,何为至尊,又何为万人之上的荣耀。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正在坐的那个位置,世上有那么多的人,都想要来争夺。
祭奠结束,傍晚,刘向的一个手下匆匆来寻束慎徽,说少帝爬上一座高岗,行为古怪,令人不解。刘向派他回来传报,请摄政王过去看看。
束慎徽立刻放下事务,骑马赶了过去。他登上山顶,果然,远远看见少帝独自一人,迎风高高立在一块巨石上,仿佛正在凝神眺望着什么。他的前方,高岗的地面,是大片起伏的峰峦和广阔的原野,再过去,是一座座的城池。刘向就等在近旁,神色忐忑,终于看见摄政王到了,如逢大赦,匆忙上前,低声解释,说他送少帝回行营,路过此地,少帝忽然说要登山,他只能跟从,陪着少帝爬到岗顶,他便这般立着,已是立了许久,也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巨石前方不远便是悬崖,他不放心,怕万一出意外,所以将摄政王请了过来。
束慎徽望一眼侄儿的背影,朝他慢慢走去,最后停在后面,正要出声呼唤,忽见他高高振臂,迎风高呼:“朕之河山!朕之子民!”
他的声音发自胸腹,随了山风,四面鼓荡。
束慎徽一怔。又见他喊完,转身便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大步走到自己的面前,微微仰面,说道:“三皇叔!我真的明白了你从前对我的种种教诲!”
“三皇叔,你放心吧,往后,我再也不会肆意妄为,叫你为我再操那么多的心了!“
他顿了一顿,“朕可对着天地发誓,今日起,必尽心尽力,做一个和皇祖父那样的皇帝!”
侄儿的眼睛闪闪发亮,面容激动。
起初那短暂的惊讶过后,束慎徽很快便回过了神。他笑容满面,下意识地抬手,正想握住侄儿的臂,再拍几下,就像他小时那样,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他的认可和鼓励——他的手伸了过去,快要握到少年的臂膀之时,在空中停了一停,又收了回来。
他改而退了几步,最后,朝着面前的少帝下拜,恭声说道:“臣拭目以待!”
刘向等人看呆了,见状,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也上前,跟着跪拜在了摄政王的身后,齐声道:“微臣恭祝陛下,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束戬转头,再眺望一眼周围,将这壮阔河山尽数纳入眼底,下山而去。
回往雁门行营的路上,束戬和束慎徽骑马同行。他扭头,又往了眼西面落日余晖那尽头的方向,面露忧心,“三皇婶去了也这么久了,应当已经到了那边吧?也不知她怎样了。但愿她舅父没事。万一若是有个不好,三皇婶她……”
束戬见束慎徽霍然转脸看了眼自己,惊觉失言,立刻改口:“三皇叔,晚上你见到大将军,记得叮嘱他一声,三皇婶回来了,立刻传个消息,我等着。”
束戬这一趟出来太久,再不尽快回去,朝廷那边,贤王恐怕也要压不住了,加上他身份使然,按照计划,束慎徽明早动身,亲自护驾,送当今的大魏皇帝踏上返回长安的路程。
是夜,中军大帐,明烛燃照,摄政王见完前来拜别的诸多将领,最后,帐内只剩下他和姜祖望。
对着姜祖望,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平易近人而又威严睿智的摄政王。他沉默了下来,丝毫没有掩饰他重重的心事。他再次以岳父称呼对方,问他这两天是否有云落城那边新送到的消息。
姜祖望的神情也变得沉重了:“昨日刚收到新的消息。兕兕舅父的伤情,还是不见起色。”
束慎徽道:“我先前已往长安发去了加急信报,命派遣良医火速北上。等过些天赶到这里,劳烦岳父派人送过去。”
姜祖望十分感激,起身便要拜谢。束慎徽将他压坐回去,“不过些微的绵薄之力罢了。但愿舅父吉人天相,早日平安。”
“是。兕兕和她舅父感情很深……”姜祖望怔忪了片刻,叹息,“我也只能如此盼望了。”
他想着女儿此刻该当如何煎熬,恨不能以己身代替燕重才好,愁烦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殿下明早便要动身了,护送陛下回京,是头等的大事,臣这里不敢再耽搁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便送殿下回去休息了。”
他说完,却见女婿恍若未闻,似正陷入某种思绪,便也沉默了下来,免得惊扰,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句问话之声:“岳父,兕兕七岁之前,她过得如何?”
姜祖望一怔。
束慎徽解释:“我和兕兕已是夫妇,我却对她知之甚少。从前只从刘向那里听说了些她幼年投军从小在军营长大的经历。”
姜祖望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沉吟了片刻,慢慢地道,“殿下想必听闻过关于她母亲的事。当年的罪,全部在我,她却认定是她的过。分明出事的时候,她还不满周岁。殿下你知道为何吗?”
姜祖望看向束慎徽。
“只因当时,她的母亲已带着她藏身在了隐蔽之处,追兵也过去了,却因尚在襁褓里的她啼哭了一声,又引回追兵。她的母亲被迫带着她跳崖。”
纵然已是时隔多年,但当姜祖望再次提及心底深处的伤,他的眼眶还是微微泛红。
他平复了下心绪,继续说道,“天见可怜,叫她终于活了下来。我在几个月后找到她,她得到了一头母狼的哺乳。这本是天大的幸事,但是却也因此,给她招来不祥之名。当年我又军务繁忙,无暇照顾,就把她托在了云落城里。我听说她开口极晚,整日沉默,很不合群。几年之后,她才六七岁,突然找到了我,说要从军,我拗不过她,只能接纳。本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竟坚持了下来,直到今天。”
“殿下,倘若我想得没错,兕兕从小到大,心中应当一直横着她母亲当年的离世之事。她或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
束慎徽沉默了半晌,再次问道:“除了这些,岳父可还知道别的和兕兕有关的事?什么都可以。我想知道。”
姜祖望微微摇头,面露愧疚:“我虽是她父亲,但也就知道这些了。这些年除了军务和公事,她从不会主动和我说别的话,更毋论她的心事。”
他顿了一下,“不过,殿下你若想知道,我将杨虎叫来,问问他,他或许有所了解。他比兕兕小一岁,十四岁投军,一进来就跟在兕兕身边,天天不离,关系亲近,如若姐弟。”
束慎徽起身,请姜祖望不必送自己。他出了帐,踏着月光,缓步往休息的大帐走去。快到的时候,他迟疑了下,停了脚步,在原地伫立了片刻,最后终于还是唤了个随从,吩咐去把杨虎叫出来。
杨虎走出雁门大营,被带到了一处无人的空旷之地。
他看到前方的月光之下,静静地立着一道清逸的身影。
杨虎慢腾腾地走了上去,行礼:“摄政王殿下唤我出来,有何吩咐?”
束慎徽注目他片刻,唇边露出一缕微笑,点了点头:“听说长宁将你视若亲弟,我有话想问,你如实道来。你随了她多年,可知她平日喜好?常去哪里?有无好友?无论何事,无论大小,只要是你知道的,都可以说。”
杨虎面露讶色。没想到自己被单独叫出,竟是为了这个。想了想,实是按捺不下心里的不服气,应道:“殿下今晚传我问话,敢问,是以摄政王的身份,还是将军男人的身份?”
束慎徽打量他一眼:“摄政王如何?长宁男人,又如何?”
杨虎道:“倘若是摄政王,末将什么都不知道,无可奉告,殿下若是不满,尽管治罪。但若是将军的男人……”
他一顿,傲然道,“打得过我,我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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