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公元前249年,秦庄襄王子楚正式称王。
同时,由冬转春的季节,秦相国吕不韦代秦王出兵,与将军蒙骜一同伐韩。
在绝对的战斗力和丰富的后勤资源碾压之下,这一场战争开始得快,结束得同样快。秦国轻而易举地取得巨大胜利。
韩国割让成皋、巩城,秦国于两地设立三川郡,自此土地直达魏国国都大梁。
一举攻韩,犹如一把尖刀刺入散沙,彻底打乱了六国攻秦的计划。东周文公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而秦王子楚则牢牢地坐在了国君的王座之上。
秦军凯旋,也彻底消灭了朝中对吕不韦的反对之声。
秦王大悦,封相国吕不韦为文信侯,将军蒙骜官拜上卿。
而在秦军归来的时候,太子嬴政刚刚过了十岁的生日。
打也好,不打也好,咸阳城内的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只是离家的将军、兵卒回来了,胜利的氛围也感染到了还在读书的小学童们。
这天课业结束后,赵维桢出门吩咐了一下宫中女侍,而后折返回学堂。
她还没进门呢,就听到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呜呜泱泱,激动地相互瞎嚷嚷。
年纪大点的小蒙阵,是蒙恬与蒙毅的堂弟。今次蒙骜得胜,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大爷爷可厉害啦。”蒙阵洋洋得意:“据说这次领兵,连相国都客客气气,听他的意见!我爸说,接下来王上还是会继续重用大爷爷的!”
“立过军功,这不是很正常?”
小王贲认真回应:“王氏亦有不少建功的将领,先王照样该封封,该赏赏,打赢了重用,打输了就回去好好反省,有什么值得炫耀?”
王氏出了不少优秀将领,且本就秦国本土家族,这对于王贲来说习以为常。
可话听在其他学童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一个炫耀爷爷,一个炫耀父辈,好像杀敌立功是与吃饭喝水同样简单的事情。
孩子们面面相觑,顿时既不爽、又不忿。
——为什么自己家的爷爷叔叔们没有成为将军,比不过,气死了!
这样的氛围,甚至感染到了嬴成蟜。
今年六岁的小成蟜,听到蒙阵与王贲攀比起来,有些按捺不住。
父王也很厉害的!比他们都厉害!
可嬴成蟜说不出父王哪里厉害:他又不亲临战场,无法手刃敌人,就没法建功封爵。
要拿出来攀比,总得拿出实绩来吧?
嬴成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举什么样的例子,一时间,小成蟜急得抓耳挠腮。
实在是想不出来,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嬴政,满脸求助之色。
嬴政:“……”
十岁的嬴政自然是不会参与这样的话题。
但弟弟可怜巴巴地看向他,身为兄长,嬴政也不能不回答。
所以太子嬴政维持着冷淡的神情:“急什么?父王是国君,他们杀敌建功,封赏都是父王说了算。”
嬴成蟜双眼一亮,阿兄说得没错!
小男孩立刻放下心:“嗯,还是父王最厉害!”
站在门外的赵维桢,此时此刻头顶飘过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小嬴政这话也太另类炫爹了吧!
类比一下,就是一群小学生凑在一起比爹,比得热火朝天不分上下,结果嬴政丢来了一句我爹是管你们爹的领导。
太过分了,太有杀伤力了,属于一句话杀死了比赛。
然而嬴政也就是压低声音和嬴成蟜说一说,他无意和同学攀比。
兄弟二人嘀咕之间,处在讨论中心的蒙阵和王贲,竟然越比越上头,说话的时候带上了几分火药味。
“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蒙阵气鼓鼓道:“张口闭口王氏怎么样,那你阿父有什么功绩?”
王贲的阿父王翦,今年也不过二十来岁,还年轻得很呢。近年秦国没什么大战役,自然也没有给他一战成名的机会。
“一届外臣,你们齐国来的,”王贲不爽道,“也要和王氏攀比?”
“你——”
眼瞧着都要打起来了,一直作壁上观的嬴政当即蹙眉。
他刚想开口出声,话到嘴边,赵维桢就悄无声息地上前。
她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后者回头,触及到赵维桢的目光,立刻放松警惕,选择沉默下来。
“哎呦。”
赵维桢扬起笑容:“没想到几位郎君家,原来都这么厉害呀?”
蒙阵:“……”
王贲:“……”
刚刚还准备撸袖子干架的两名男生,听到赵维桢带着笑意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僵硬在原地。
糟糕,全被太傅听见了!
“王氏乃名门,多少将领为秦杀敌,战绩煊赫,各个都是忠臣良将,尽职尽责地秦国之宝。”
赵维桢鞠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双手抄在袖子里,一副仿佛邻家姐姐问候孩童的表情:“那王家郎君,你家出了这么多秦国官员,你自己的商君书记住多少了?”
王贲张了张嘴,涨红一张脸,愣是没敢出声。
赵维桢本也不指望他回应。
她又笑眯眯地看向蒙阵:“蒙骜将军,立了战功,亦为秦国功臣,他风头胜得很呢。我与你们家蒙恬、蒙毅都为相识,如今蒙恬也算是一位小将军了,那蒙阵,你的昨天的算数试卷改了么?”
蒙阵不假思索:“算数又和打仗没——”
五分钟前还与蒙阵准备开打的王贲,听蒙阵要反驳,二话不说伸出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蒙阵反应过来,立刻闭嘴。
——开什么玩笑,打架事小,挨骂事大。这种时候,太傅孟隗笑得越和蔼,证明她越生气。
顷刻之间,差点闹事的两名男生,竟然是萌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见蒙阵不再说话,赵维桢又是噙着笑意,故作惊讶道:“我以为你们两个声音这么大,是把自己的功课都完成了呢。”
蒙阵、王贲:“…………”
赵维桢瞬间变了脸色:“功课都没做好,还在这儿攀比,甚至要打架?”
眨眼的功夫,邻家姐姐立刻变成了小学班主任。
她也就是离开那么一会儿,回头就脸红脖子粗,要打起来!
一个两个,要翻天是吧?
“我问问你们,课上可曾讲过,秦国军功并非世袭?”赵维桢板着脸严厉出言:“长辈建功立业,不会传给你们,那与你们何干?拿着别人的功绩长自己的脸面,还觉得特别有道理啦?”
此话落地,别说是蒙阵和王贲,连其他跃跃欲试、准备加入争吵的学童都低下了头。
“不学商君之法,届时上阵杀敌,连自己做什么能封爵都不知道。”赵维桢劈头盖脸:“不搞清楚加减乘除,你能数明白自己手底下有几个兵?!还在这儿拼爹呢?”
蒙阵和王贲两个男孩,恨不得直接把脑袋塞进地缝里,再也不出来。
虽然不明白“拼爹”具体是什么意思,但联系上下文,他们也能明白不是什么好话。
赵维桢批评完,整个学堂鸦雀无声。
见二人低头,她的气才顺了一些。
“你们得记住。”赵维桢放缓语气:“家族煊赫,不在于家族,而在于每个拼搏的亲人。祖辈立功,若是父辈、子辈好吃懒做,那无异于坐吃山空。何况你们的祖辈,哪个不是用命拼来的?”
她看向蒙阵:“你大父蒙骜,立功不假。可蒙阵你想想看,老将军多大年纪了,仍然在前线拼命,他为得是什么?难道是为你们这群秦国的小辈在学堂攀比么?”
蒙阵也是脸红到了耳根。
“对不起,太傅。”他嗫嚅道:“是我不对。”
“秦国先祖,筚路蓝缕,从偏僻小国发展到如今地步,也不是靠的家族庇护。”赵维桢说:“文王时张仪来秦,处境落魄、穷困潦倒,可他依然受到重用,官至一国之相;昭王时赵国的蔺相如,起初就是个宦官的门客,若非他敢做敢言,今日赵国举国恐怕都要在秦国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问问你们,这些人,是我没教过,还是你们都没听过?这些人,又有哪个是靠着吹嘘自己家族,自己长辈的功绩,而封官拜相的?”
说到最后,赵维桢的语气恢复平日的缓和。
但她越是缓和,两名男生就愧疚。
“不是不让你们比。”
赵维桢总结道:“只是比别人的成绩有什么意思?要比就比自己的,拿出要斗殴的气势争抢考试第一名去。届时各个好成绩,拿回家里,不也是让父辈祖辈面上有光?”
早在她变脸开始,两名男孩就认识到了错误。
待到赵维桢好声好气劝告,蒙阵和王贲愧疚到简直抬不起头来。
听到赵维桢发问,他们悄悄抬起眼皮,视线一对,而后垂头丧气地开口:“学生知错。”
“我和蒙阵会补上课业的,太傅。”王贲主动道:“我回家就去背书,明日一定会背好。”
gu903();“我,我也回去改算数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