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云吓了一跳,她自问听觉敏感,可不知为何,总听不到这位世子爷的脚步声。
原来趁着他人都说笑不注意时,韩临风起身踱步来到了苏落云身边,并将一个糕饼盒子递给了落云。
当他瞟到落云手里一直未饮的茶杯,似乎有些了然,单手揭开了糕饼盒子,拿起一块糕,将它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苏落云,另一半则被他放入了口中,大口咀嚼了起来。
待他咽下,说道:“还好,这块没有受潮,在下吃过了,小姐可以放心品尝。”
他虽然没有明说,可是苏落云却觉得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戒备,如此试吃,也是为了表明君子坦荡。
她不好再推阻,谢过世子后,便摘下帷帽,将那半块糕慢慢吃下,总算缓了些饥饿。
韩临风隔着篝火坐在了落云对面,开口闲问:“苏小姐,为何会在这里避雨?”
苏落云低头说,自己是来寻觅香料为赵驸马配香,又说公主要得急,今日回去,她晚上还要去公主府上拜访。
当然,后半段都是诓骗人的,她没事哪里能摸到公主府的门槛。
这般言下之意就是:我正替渔阳公主办差,世子爷若识趣,莫要招惹我!
韩临风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姐倒是会现学现卖,将他的狐假虎威学得有模有样。
他假装没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往篝火里添了根柴道:“你真不该接这差事。驸马爷素来厌恶男子沾染胭脂花香。若你做的不对他心意,只怕公主会迁怒于你。”
这正是苏落云担心的。现在听韩临风这么说,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自言自语道:“难道赵驸马没有喜欢的味道?”
韩临风看着她贝齿轻咬红唇的模样,微微眯起了眼,又不动声色调转目光看向了燃得正旺的火堆。
似乎是落云的话也触动了他的一些久远记忆,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声道:“喜欢的味道……大约都是放不下的回忆……”
苏落云听了这话,愣愣想了一会:是呀,若是真心欢喜过,怎么会轻易放得下?
就像她,现如今最喜欢的味道,是娘在世时最喜欢的茉莉香,每次嗅闻,都恍如回到儿时,母亲正在妆镜前一边用茉莉头油抹发,一边转头冲着她笑……
想着想着,落云猛然间有醍醐灌顶之感。
放不下?赵驸马当年抗住压力,坚决不肯休妻,而后也是独身三年。
若不是陛下爱女心切一味相逼,赵驸马很有可能会终身不娶。那么能让驸马放不下的,岂不是亡妻的味道?
就是不知赵驸马的亡妻又喜欢什么熏香呢?
于是她试探着问韩临风,驸马爷的亡妻是什么样的人。
韩临风愣了一下,似乎也明白了落云的心思,想了想回道:“我在京城虽然只有两年,不过手下的小厮们跟驸马府上的下人们熟识得很。待回去后,我会命人探访一下驸马亡妻的侍女在何处。你问一问,自然就清楚了。”
苏落云没想到韩世子竟然肯如此帮衬她。感激之余,又不得不起些防备,只客气地与韩世子道谢,并表明自己不过闲适一问,世子不必太费心。
韩临风嘴角轻轻一勾:“看来姑娘不喜欢欠下人情,正好在下也是,帮你也是为还人情。”
落云有些听不懂,他何时欠了自己人情?
韩临风当然不会提那日船上,刀架苏落云脖子的事情,只是淡然道:“我的马车曾经撞了姑娘,这份亏欠,怎么偿还都不为过。而且公主不喜人提起驸马亡妻,苏小姐还是不必出面,免得惹了干系……”
正说话呢,屋外的雨水渐渐停歇了。韩临风站起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郭偃等人。
他与他们混迹甚久,也知这郭偃是什么德行的人,若这位酒醒了,只怕又要幺蛾子。
他转头对苏落云道:“既然你要去公主府上,还是趁雨停快走吧,看你的马车轮子太窄,不耐走泥道。我还要在这里等同伴醒酒,世子府的马车可以借给小姐一用。”
苏落云虽然推脱了一番,无奈这位世子爷看似温和,其实很霸道,不像是爱跟人商量的。
他吩咐完后,世子府的小厮已经三下五除二,将苏落云的用具箱子都搬到了世子爷的马车上。
苏落云推拒不了,只能先谢过,坐上世子的马车先走了。
坐到宽敞的马车里时,车厢里还弥散着残留的脂粉气。
苏落云伸手摸索时,发现旁边固定的茶几上安放着一副带着磁铁底扣茶盘。那紫砂茶壶摸起来逛街温润,应该养茶甚久,很得主人喜爱。
落云指尖敏感,摸索下,发现壶底似乎有一行小字,仔细辨别一下,原来是《道德经》里的一句:“我独泊兮其未兆”。
这类修身养性的句子,经常出现在各种名贵的紫砂壶上,供主人把玩之余借以自省。
跟韩临风相衬的,本应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类劝人及时行乐的句子。
而看着众人嬉笑玩乐,却独自清醒,无动于衷的离世之句,跟她认知里的韩临风是很不相称的。
不过贵人身边的物件大多是侍从挑选,友人馈赠,所以座右铭与人不相称,不足为奇。
苏落云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将茶壶放下,想着马车的主人方才只凭借三言两语就替她拨开迷雾,解决了大问题。
她第一次升起了些好奇心:这位韩临风,私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