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落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毕竟说不紧张,也有些太假。但是落云的性子,向来是想清楚了便会迎难而上,断没有怯场的道理。
就算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也没想到一入厅堂,就听到一个冷冷男声:“孽子跪下!”
她身边的韩临风顿住了脚步,撩起长衫跪了下来。苏落云也只能跟着他跪下。
看来这说话的应该是她的公公——北镇王韩毅。
北镇王爷看来对韩临风在京城里的荒唐了解甚多,现在看他果真牵了个盲妇回来,登时心里存气,也不搭理新妇,冷声对儿子道:“你前往京城两年,别的没有学会,荒唐无序倒是无师自通!我们北镇王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来人,将我的皮鞭拿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孝逆子!”
做父亲的教训儿子,苏落云这个新妇自然没有插话的余地,所以她没有说话,只能听着身旁传来皮鞭抽背的噼啪声。
她以前听小姑子说起过北镇王抽打韩临风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年少时的事情了,没想到韩临风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刚进家门就挨起了皮鞭。
她忍了又忍,那皮鞭声太刺耳了,就算男人没有出声,也能想象有多疼。
她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突然朗声开口问道:“斗胆敢问一声,王爷您的这顿打是何原由?”
北镇王也是气急了,他知道自己这儿子抗打,手里压根没有留余力。
没想到,刚打了几鞭子,身边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盲妇突然开口了。
他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顿,沉脸道:“你们二人是如何成亲的,难道心里没数?老子打儿子,须得什么理由?”
落云稳稳道:“我和世子,乃陛下亲自赐婚,皇恩隆宠无比。成礼时,虽然不能面跪王爷与王妃,却拜过天地,叩礼恭谨,不曾减了礼数……王爷是因为没有亲自喝到儿媳递送的改口茶,所以责怪世子吗?若是这样,儿媳一会给王爷补上便是。”
王爷没想到这瞎姑娘的胆子跟外表反差这么大,他皮鞭子一抽,一旁的女儿韩瑶都吓得如鹌鹑一般缩脖子了。
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居然面不改色,搬出皇帝来压他。
“你的意思是,你们俩乃陛下赐婚,我就打不得他了?他在京城里的那些荒唐,哪件拎出来,不能挨一顿?”
落云继续道:“王爷说得对,子不教父之过。你的确得教训儿子。可世子的荒唐并非一天两天了,王爷若想管教,还需循序善诱些。现在嘉勇州危在旦夕,世子此番回来也担着兵部的公职,不日便要往前线监督运粮,若是他身上的伤势太重,被人看了,以讹传讹,被人误会是王爷不满陛下的赐婚,那便不好了!”
北镇王眯起了眼,这次他可以十分笃定,这个瞎姑娘的确是在吓唬他,而且吓唬得是有理有据。
那“世子荒唐并非一天两天”,是指责他一向教子无方,咎由自取。何必现在做样子?
她又拎出韩临风担着兵部差事,又是在暗示世子并非他说得那么不堪。
最后一句“被人误会”,就是狠狠击打公爹的命门。毕竟北镇王府的家风就是缩起脖子做人,务求不招惹皇室猜忌。
想到这,王爷都冷笑出声了:“你的胆子可真大,难道觉得自己是皇帝赐给我们北镇王府的,就可以出言张狂?”
落云再次行礼,然后低头道:“世子虽然是王爷的儿子,但也是我的相公。您自可以教训儿子儿媳,毕竟我们是小辈,须得您时时指正。而我自是心疼自己的相公,看他被打,还不说话,岂不是铁石心肠的妇人?这只是天纲常理罢了……”
这次,北镇王爷都要被这新儿媳妇给气乐了。他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新妇。
原先他以为儿子不过是被美色迷惑,才会娶了这小妇。
可是现在一看,原来这个女子眼睛不灵,心眼子倒是蛮灵的,而这嘴是镶嵌了铁齿钢牙?简直是要咬下一块肉来!
“好一个天纲常理!我若再打,岂不是显得我还不如你个小妇人懂事?”
到了这里,那一股子火已经被这个盲妇人的强词夺理给冲散了。
落云的样子生得太好了,便有了些优势。
有些忤逆的话,被丑人说出,可能会让人忍不住想揍上一顿。
可是由这么一个娇柔可怜的佳人说出来,若是勃然变脸,就有些自己不是男人的感觉。
北镇王向来也不爱跟女人斤斤计较,于是冲着韩临风道:“行了,你已经成家,有护你的媳妇了,我若再打你,反而显得不识时务了!”
说着,北镇王挥手扔了鞭子,复有坐回到了主位,对苏落云道:“是因为我还没喝你的改口茶,所以你一口一个‘王爷’地叫着?过来吧,奉了改口茶,我才好名正言顺地管教你这个儿媳妇!”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宗王妃开口对王爷道:“王爷也是气性太大,哪有一进门就训子的?风儿这一路舟车劳顿,若是打得病了,可如何是好?来人啊,给世子拿药来。”
韩临风对王妃道:“请母亲不必担心,父亲也是关心儿子,这才训斥几句,不过是几鞭子的打,无碍,还请二位喝一下新妇奉茶,让我们补一补孝道吧。”
于是这迟来的改口茶,总算是递送到了王爷和王妃的面前。
一旁宗王妃在接过茶时,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这个大儿媳妇。
这个苏落云生得果然美甚,双眸虽然看不见,却如蓄养着秋水映月,身段仪态也好,如此肤白貌美的女子,在京城里也算出挑的,难怪迷得韩临风神魂颠倒。
关于这个新妇的事迹,她从奚嬷嬷的嘴里听闻了不少,没有几句好话。
如今一看,小丫头果真是厉害茬子。
不过听说苏落云乃商户女,从小便跟着父亲经商,自然混迹市井,练就得牙尖嘴利些,原也没什么稀奇。
宗王妃平日里向来自扫门前雪,对于韩临风这个过继过来的儿子也不甚管教。
那新媳妇只要不厉害到她的跟前,她都懒得去立新妇规矩。
相比起来,她更关心女儿韩瑶为何不听她劝,从京城又跑回梁州了?
不过韩瑶已经跟兄嫂窜供,就是咬死了说还没收到母亲的信就回来了。
而且那峻国公府也给北镇王府写信,陈明了延期婚约的事情了。既然人家没有成婚的意思,她一个人死赖在京城要如何?当然是跟兄嫂回来。
宗王妃有些恨铁不成钢,团圆宴席没有吃完,就将女儿叫到了屋子里,打算细细询问峻国公府的话头意思。
而韩临风也被父王单独叫到了书房里问话。
关起房门后,北镇王韩毅的态度倒是没有那么色厉内荏,只是开口冷冷问:“那个盲妇……是你愿意娶的?”
韩临风将倒好的茶递给了父亲,道:“能得此妇,儿子心满意足!”
韩毅皱了皱眉。那小妇人的确颜色姣好,难道儿子就这般被美色迷住了?
他淡淡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你娶这样的妇人,有没有想好了以后会遭受怎样的奚落嘲笑?”
韩临风微微一笑:“世人愚钝,若都知落云的好,这样的女子也轮不到儿子了。”
韩毅摆了摆手,他虽然不太认同儿子的话,可是这种“情之所至,一往情深”,他在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
荒唐上头的时候,大抵都是不听人劝的。
既然这荒唐的姻缘,顶了陛下赐婚的名头,也算面子过得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懒得去管了。
男儿在世,换女人如换衣,娶妻并非顶要紧的,三妻四妾,能过一辈子的,往往也非当初娶的那个。
王爷更在意的,是那兵部的差事,这个听起来却有些要命伤神。
梁州离得嘉勇州不算近,但是往来消息还算畅通,那个地方如今危在旦夕,韩临风这样一个毫无履历之人却被派往了那里,实在透着蹊跷。
于是韩临风便将驿站密信的这一段,讲给了北镇王听。
这一番听下来,北镇王的面色阴沉,问他:“你既然都被摆布在了棋盘上,便不得不充当棋子,可有破解的法子?”
韩临风稳稳道:“眼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先将军粮筹备齐全,一步步行事再说……”
那天,韩临风与北镇王在书房里密探甚久,直到掌灯时,才回转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晚宴时,王爷和王妃都领着女儿离开,有冷落新妇的嫌疑。
不过苏落云并非那种敏感内向之人,也不会因此悲春伤秋。
她带着自己侍女仆人,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在世子以前的院子安顿好。
然后她便让香草扶着,在这院落里里外外来回地走,好让自己尽早熟悉这里的地形。
她不喜欢被人搀扶的感觉,以前每换一处地方,都是如此,待熟悉了之后,便可以自己日常走路了。
待韩临风回来的时候,苏落云已经让人调好了药汁,还有温热的毛巾。
方才王爷那几鞭子抽得那么响,怎么可能不伤肌肤?
待韩临风脱下衣袍后,苏落云伸手一摸,果然后背都肿起一道道老高的红痕了。
“怎么下手这么狠?原来我爹还不是最混账的……”
落云一时心疼极了,竟然将自己的心里话一不小心给溜了出来。
韩临风忍不住笑:“我父王方才给你的改口红封难道不够厚?你居然人后说公爹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