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做了什么,该心有不安。”
“说不清理由。”宋问歪头道,“你呢缘何,要做这样的事”
王义廷叹道:“缘何因为不甘啊。”
“历来米价与盐价,他们都喜欢插上一手。做的隐晦,又不易察觉。可贪污就是贪污,哪有少与多的道理”王义廷扯了扯囚服的褶皱,讽刺笑道,“凭什么他们赚得钵满盆满,农户却要贫穷求生他们终日劳作,没有休息,却只能混得温饱,而子女连私塾都念不起。他们连这点微末的机会,都要从一开始就被剥夺。”
“我梁国想要富强,岂能再任由这群蛀虫,继续侵蚀我大梁的国本”王义廷道,“纵我身死也无妨,但我定要,拉着一起走。”
王义廷的眼神深邃而明亮。哪怕他此刻身处大理寺,哪怕他知道将来面对的是无尽囚期,也没有丝毫的不安与退却。
没有人能将他击垮,因为他坚定的在走他的道。
宋问:“所以你就铤而走险,干脆扰乱米价,叫他们也亏一把而后把他们都引出来”
王义廷闻言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市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想到自己弄崩了。”宋问道,“你没想到他们那么蠢,竟然将全部的米都拿出来售卖。这世间总是有许多没想到的事。”
王义廷低下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的确没想到米价能直接从十八钱降到六钱。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慌张,竟然在京城囤了那么多米。好在有宋先生。”
“我知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你已经非常聪明了,你简直是一个鬼才。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惜。”宋问道,“如果你是在为朝廷办事,你已经是成功了。”
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调控市场的想法,不仅是新颖,更是大胆。
在现代看来很简单的事,无法想象当初第一个走上这条路的人,需要多大的智慧与勇气。
王义廷摇摇头道:“朝廷不会的。就算是上奏给太傅,太傅上表给陛下,长安的米价还不算高,大理寺不能大刀阔斧的查处。他们这么多人,有的是借口推脱,包庇。温温吞吞的,最后还不是要不了了之长安米价何时才能降此事何时才能见天日”
王义廷道:“只有长安米价切实的降下来,才是真正有用的。”
然而,温吞与激进,谁也不能断言哪种方法才是对的。
但凡激进突变的事情,必然伴随着莫大的风险。它的成就与它的失败,几乎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王义廷因此将自己送进了大理寺一样。
宋问打开折扇,感慨道:“王侍郎,你胆子真的很大。”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的胆子不也很大”
“我胆子是很大,所以我现在自食恶果了呀。”宋问惆怅道,“我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三殿下是现在还躺着呢。”
王义廷问:“宋先生,身体无恙吧”
宋问抬手,示意此事不要再提,耸耸肩膀重新坐直道:“王侍郎,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今我也不会瞒你的。”王义廷抱拳道,“此前还要多谢先生替我解惑。”
“我之前是怀疑过你,可又觉得不对。你哪里来的银子买米,把价格提上去的”宋问道,“你买这么多的米,怎么会不被发现就算你是户部侍郎,不应该做不到。”
王义廷道:“不,我没有买米。我只是说服几家米铺,将价格提上去而已。其他人就跟着上调了。”
“原来如此。”宋问无奈一笑,继而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王义廷:“我与京城几大米铺的东家,确有私交。我找了六间米铺,让他们先上调价钱,再以户部的米做许诺,请他们代为售卖。等稻米丰收,米价下跌之后,让他们再帮我补进,盈利二八分成。我是户部侍郎,我父亲是吏部尚书,他们自然深信不疑,便答应了。”
宋问:“可是户部的米仓没有被动过。”否则早就有人发现了。
“我说近几日米仓有人看管,怕被户部同僚发现。所以先借米铺的米,待稻米都清点入仓之后,再还给他们,他们答应了。”王义廷道,“我说未避怀疑,我要尽快售出,价钱稍低些许并无所谓。所以米铺开始调价。”
宋问抱头,沉沉吐出一气。
这是完美的空头操作啊。没有投入任何的本钱,用三个月的时间,完全翻转了京城的米价。
她真是低估了王义廷。
王义廷:“他们互相并不知情,然后我再不断鼓动他们,继续降价。只是他们起头后,其他米铺纷纷效仿。长安城里那么多米铺,都收了不少米,自米价上涨来便有所担忧,见风向有变,就纷纷抛售。”
王义廷低笑一声:“之后事情闹大,就算是知情人,也不敢说出来,而且不确定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
宋问觉得血气直冲头顶,不禁唏嘘道:“山蟾斗仰名空在,桂折兰摧恨未休。”
王义廷笑道:“宋先生这话过了吧我还活着,既没折,也没摧。我倒不觉得我会死。”
宋问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把下半生,留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王义廷不置可否:“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呢”
宋问抹了把脸,镇定情绪,正色问道:“二,为何有人急着要杀三殿下”
王义廷顿了顿,放低声音道:“南王要回京了,你让殿下多小心。往后,别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宋问蹙眉道:“南王与此事有何关系”
南王,是陛下兄长的遗孤,算是唐毅的堂兄。
当年皇位之争,他父亲很有远见。在唐贽登基之前将他送出京城,并给他留了十万守军。
他比唐毅安全的多,也比唐毅危险的多。
唐贽刚登基的时候,根基不稳,就暂且放任他在岭南,没去清剿。
可是如今唐贽身体欠安,岭南又很是富庶,南王势力越发壮大。此患不除,他恐难以安心,便下诏命他回京。
南王很识相。他如果不识相,就怕人直接派兵打到岭南去了。
只是这书信来来回回,再准备准备,还可以拖个一年半载。
王义廷道:“具体我也不知,有些不能说的事吧。我只知道,只要提起南王,就要说到三殿下。”
宋问:“可是三殿下,见过南王吗”
王义廷想了想:“没有吧。”
宋问叹道:“原来如此。的确是我莽撞。连累了你与三殿下。”
“其实你不必自责,我原本也就想来自首了。我知道大理寺与御史台难做,如果我不出来,此事无法善了。只是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想再等些时日。”王义廷跟着叹道,“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是我心存侥幸。”
宋问皱眉摇手道:“不。我以为那个人是你,我以为在京城那掌柜不敢这么大胆,光天化日痛下杀手。我以为一切可以商量。说到底,不过都是我以为而已。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正是因为怀疑我,才会放松警惕,决定要去。你赌那个人是我,你赌赢了。你赌对方不敢加害于你们,你赌输了。”王义廷抬起套着沉重锁链的手,搭在她肩上,道:“赌的人不止是你,还有我。我觉得米价会降,我赌赢了。我觉得米价降了人人都好,我赌输了。”
王义廷:“就像你说的,这世上有许多想不到的事。没有人是本着失败的打算去做事的。有些转机就是靠着冒险得来的。”
“我没有自责,我只是在反省。”宋问抱胸道,“你如今这样的情况就不用来安慰我了,我自己清楚的很,这次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