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一夕覆灭，如果说不是人为的，怕才是更让人难以接受吧。

那是一个时代的覆灭，没有人相信是自然而然的。

也正是因此，刚刚顾惜朝宁可抬出众人的真正名头，也不愿让曲霂祁实言相告。

顾惜朝始终是谨慎的。

他的谨慎不仅体现在了曲霂祁的名讳上，更将唐无影的名字也顺手给改了，避免这个最近大出风头的人成为了对面人的靶子。

对此，曲霂祁只有感慨。

看来把顾惜朝拉来自己的阵营，还真是做了一个特别正确的决定。

“听说我娘在嫁人前就喜欢用药，没想到一直喜欢到了现在。”唐一叶看着周围的药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吴辉却发现，其实唐一叶……是紧张了。

他的紧张让他喋喋不休，根本停不下来。

然而此时此刻，吴辉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安安静静地陪在一边，像是等着最终的审判。

很快，唐一叶的娘亲款款地走了出来，手中托着一个茶盘。

“这茶里面加了安神定气的药草，来来来，都尝尝。”唐一叶的娘亲笑吟吟地劝道。

没有人动。

倒是陆小凤捧了一盏，带了三分小心地轻轻嗅了嗅。

没有异样，然而让陆小凤有点恐慌的事情发生了——

这盏茶，竟然没有半点熟悉的药草味道。

似乎是跟着西门吹雪做朋友做久了，耳濡目染地，陆小凤对不少药草也有了了解。

可是现在，唐母加入的这些药草，陆小凤真真是一样都没见过。

一屋子人尽是沉默。

唐一叶垂下目光，不太知道怎么打破这样的寂静。

吴辉说的话在他脑海里翻来滚去，唐一叶却始终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他这才发现……十年的罅隙，他和自己的娘亲之间早就不是儿时无话不谈的氛围。

他开始觉得陌生，开始不知所措。

而这一切，让他更加惶恐。

“一叶……”正在大家不知道怎么开口时，唐母却率先说话了：“你们，可是因为那几颗药丸而来？”

唐一叶豁然抬头，眼底竟然有泪：“娘真的是药王谷后人？”

药王谷从来不收徒弟，药王谷中的所有人，都是药王谷的后人。

就这样世代传承，直到覆灭，

而现在，唐一叶没有迂回没有战术，就这样明明白白地把问题抛了出来。

唐母笑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唐一叶的发顶：“你的脾气，和你爹真像。”

唐一叶不记得自己的爹，打他有记忆以来，他就只有一个娘，温柔如水的娘，身上带有好闻药草香气的娘。

现在骤然听自己的娘亲提起自己的爹，居然也会觉得陌生起来。

“我叫百里清沐，这个名字，也许各位就有印象了。”百里清沐微微笑笑，将手缩了回来，她的目光依然万分温柔，却是看向了曲霂祁：“这位……可是当今圣上？”

又是沉默。

皇上虽说是摆出了南巡的门面，却大喇喇地来到了这荒凉的塞北，除了找到西门吹雪履诺以外，当然也是为了会一会唐一叶的娘亲。

让众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百里清沐就这样猜了出来，丝毫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

唐无影下意识向前靠了靠，将曲霂祁掩在了身后。

曲霂祁心底百感交集，他忽然意识到，在上一次西域蛮王大战中，唐无影也是以这样一种强硬的，不可撼动的姿态，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无比坚定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唐无影……从来都是他的盔甲他的盾牌。

而曲霂祁想要，并不仅仅是这样啊！

他不仅想要唐无影的软肋，更想成为他的护甲他的武器，他们并肩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想到这里，曲霂祁伸手轻轻拍了拍唐无影，毫不在意地将自己暴露在百里清沐面前，而曲霂祁的神色是那样的谈笑风生：“百里药王，久闻大名。”

百里清沐，这是被记载在药王谷上最后一任的名字。

药王谷姓百里，所以每一任的药王，都被尊称为百里药王。

“唐大人自可不必如此紧张，”百里清沐却是笑着，笑得有点凄凉：“毕竟是我亲手断送了药王谷的未来，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百里清沐，只是唐一叶的娘亲而已。”

陆小凤定定地看着百里清沐，想了半天忍不住转向顾惜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

“七成。”顾惜朝神色肃然，却给出了一个颇高的答案。

“我也这样想。”陆小凤正色：“如果不是这样的原因，我也很难想象药王谷被人打击一夕覆灭，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江湖门派一定会当做吹嘘的资本。”

“最关键的是，”顾惜朝说下去：“如果百里药王想要隐踪匿迹，决计不会将三颗代表身份的药丸交给自己的儿子。”

而这意味着，百里清沐一定没办法继续藏匿下去。

她就在这里，等着众人找上门来。

众人谈论这一切可谓是毫无顾忌，除了一个人——

吴辉。

他就这样坐在唐一叶身边，听着众人小声地谈论这一切。

没有人意识到这对于唐一叶，对于百里清沐是一种怎样的残忍，而他感觉得到。

因为唐一叶自始至终都很沉默，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垂着头安静地坐着。

从吴辉的角度，能够看得到唐一叶微垂的眉眼，他沉默地过分。

没有了往常的聒噪与跳脱，只剩下死寂一样的沉默。

“我是不是不该带人来？”唐一叶满脑子只余下这样一个念头。

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应该自责，在娘亲将三颗救命的药丸交给自己以后，自己就这样傻乎乎地交了出去，交给了自己最信任最感激的师父，却也因此将娘亲毫不保留地暴露出去。

唐一叶几乎要被自己逼疯了。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了唐无影，他始终对唐无影抱着最深的感激与爱戴。

可是这一刻，他怀疑的不是唐无影，而是自己。

是不是……自己一直都太没用了？

一个死心眼的人，一旦陷入了思维的死胡同，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拉的出来。

除了吴辉。

吴辉看着唐一叶自己将自己绕了进去，然后说什么也走不出来了，唐一叶咬着下嘴唇的动作越来越用力，看起来……竟然像是要哭出来了？

吴辉顿觉压力很大，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唐一叶的手背，僵硬着声音问道：“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唐一叶忽然抬头，笑吟吟地看了吴辉一眼：“干嘛？”

吴辉怔了怔，又一次骂自己手贱。

干嘛要管唐一叶呢？

唐一叶这种混蛋，怎么可能要哭出来呢！

何况如果唐一叶被逼地哭出来，自己不是应该高兴么被虐了那么多次？

可是下一秒，本来打算扭头的吴辉忽然没办法动作了。

因为唐一叶的牙齿都在发抖。

这个固执无比的青年，到底还是把控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对面在忙碌交谈的唐无影没看到，曲霂祁更是不会注意到唐一叶细微的变化。

至于顾惜朝戚少商，正和陆小凤说着话，自然也没发觉。

百里清沐目光清明，却丝毫没有帮把手的意思。

所以说，现在能够帮唐一叶这个忙的……好像也只有自己了。

吴辉微微咬牙，终于还是低声开口了：“你可真没用。”

这句话声音有点大，众人都听得分明。

所有人当时就傻了。

这是煽风点火还是添油加醋啊？

吴辉这恨唐一叶恨得有点明显啊？

只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唐无影就已经看了出来……

唐一叶不对劲。

自己的徒弟，自己实在是再了解不过。

而现在唐一叶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揪心的不行。

然而在吴辉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后，唐一叶却不说话了。

他沉默着沉默着，竟然挤出了一个笑：“对啊，我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这是气傻了？

然而吴辉知道，不是。

唐一叶他，终于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