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会欺骗人吗?
安室透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不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人的记忆是值得相信的吗?
面前的墓碑上,冰冷的字迹在寒风中安静地凝望着他。安室透用指尖轻轻擦过石碑表面,那种熟悉的寒冷触感让他回忆起黑发女人在他怀中逐渐变凉的情景。
那不可能是虚假的,他清楚这一点。
从进入组织卧底的那刻起,安室透就做好了不断失去的准备。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界,死亡与失去是相伴而生的家常便饭,也许某天清晨醒来,迎接你的就不再是朝阳,而是组织漆黑的审讯室,或是狙击.枪隐匿在远处的枪.口。
安室透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的幸运不是来自命运的馈赠,而是来自那个此时此刻躺在面前冰冷墓碑下的女人。
她叫清水凉,组织代号是黑樱桃。
身为组织最年轻的干部,深渊计划唯一成品,无论是在组织,还是在公安,这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可能被遗忘的,哪怕死了也要嚼上好几年,这是理所当然的。
安室透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那天在医院里醒来,听到萩原研二质问他“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为了她受这么重的伤值得吗?”时,他才会露出难以掩饰的吃惊表情。
他不记得清水凉那时候有易容。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要死了吗?”多年好友顶着一张陌生的脸,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安室透撑着病床坐起来,被这诡异的情况弄得忘了悲伤。因为长时间不开口,嗓音沙哑得像一团沙子堵在喉咙。
“她是清水凉。”
“所以呢?”萩原研二微微皱了皱眉。
这副表情不可能作假,他真的不知道清水凉是谁。
“你不记得她了吗?教你易容的人。”安室透紧盯着好友的面容。
萩原研二似乎是很费劲儿地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她是叫清水凉吗?我没印象了,总之和她不熟……说起来,那么漂亮的女性就这么死去了真是可惜……”
他的声音很轻松,提起那个死在大火和爆炸里的女人时带着丝惋惜,就好像惋惜一个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
仿佛那只是一朵开在路边的漂亮的花,不幸被风雨摧残了,于是他伤心地感叹了一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好好养伤,我下午再来看你。”
安室透压根没在意萩原研二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翻下病床,找出自己的手机,后背隐隐作痛。
他首先拨通了风见裕也的电话。
“降谷先生?您已经醒过来了吗?”
安室透打断风见裕也惊喜的关切,低低问道:“风见,我问你,你记得黑樱桃——清水凉是谁吗?”
“清水凉?”风见裕也疑惑地重复了遍这个名字,继而听筒里一阵沉默,安室透半边身子被窗外的冷风吹得发颤。
“之前公安不是得到了一份组织的卧底名单吗?那个向我们提供名单的女人,你不记得了吗?”
“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那个人是叫黑樱桃吗?……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了。”
安室透挂了电话,低低咳嗽了几声。他继续给下一个人打。
真奇怪,一个人来世上一遭,会产生那么多交集。而这个叫清水凉的女人,她杀过那么多人,也救过那么多人,浓墨重彩地在世间走过,到最后问起来,所有人都是一句——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她的死亡,好似一滴水落进大海,转眼了无痕迹。
安室透忍着身体不适,认真地跟他们解释清水凉是谁——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要将它修正。
然而过两天再问,得到的依然是一句疑惑。
仿佛存在着一双无形的大手,每每要在安室透努力过后,再轻轻地把那些人的记忆拨回原状。
好像对这个世界来说,有关清水凉的记忆是不该存在的一样。于是所有有她存在的地方,记忆都泛起一团模糊的白。
他偶尔会听到护士私下议论,这个男人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似乎神经上出了什么毛病。
安室透自嘲地笑了下,放弃了继续修正。
记忆会欺骗人吗?
他开始这么问自己。
安室透动用私权让网络对策科的同事破解了清水凉s账号的密码。
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她曾这么热烈地生活过。
照片里的黑发少女站在异国他乡的街道上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笑容满面,倒显得身边的他像是被人绑架了一样。
那时候,他确实是被对方绑架了的移动钱包。
下一张照片,少女坐在旋转木马上,光海氤氲,那双眼眸温柔动人。
“我可真好看,对吧,波本哥?”
是的,她一直都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但是那个时候,安室透并没有将这个回答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