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轻哂,长指扣住她的皓腕,将小姑娘拉进怀中,攥着她的下颌使她抬头,凤眼微眯:“妹妹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晓的吗?”
“折枝能有什么事瞒着哥哥?”折枝抬起一双潋滟的杏花眸与他对视,又拉开了谢钰的手扭过头去,抿唇轻声道:“哥哥若是这般信不过折枝,索性也打一条金链子,像锁那只雀儿似地将折枝锁起来,成日困在身边便是。”
谢钰耐心地听她抱怨完,垂眼思忖稍顷,方淡淡颔首道:“妹妹的提议,我会考虑。”
“哥哥——”折枝慌忙回过脸去,见这般说服不了他,略想一想,又低垂下羽睫轻蹙了秀眉:“似如今这般,折枝想做什么哥哥都事先知道了。想给哥哥准备点什么,也都没了新意,不如不准备了。”
“往后帕子、琴穗、芍药与旁的东西,折枝都不准备了。”她说着,便推开了谢钰,又将放在跟前的那株芍药拿了回来,抬步便要往廊上走:“哥哥自个上外头买去吧。”
她一路头也不回地绕过屏风,直至行至槅扇跟前,身后终于传来谢钰疏淡语声。
“回来。”
折枝将步子停下,却也并不回转,只立在门上等他。
如今时已入夏,槅扇前悬挂着一面清雅的湘妃竹帘,坠着一排天青色的流苏。
夏风过处,流苏随之摇曳,似一叶扁舟随浪来去,也似她高悬着的心,起伏不定。
良久,风声止歇,日光自身后敞开的长窗间涌入,渐渐凝成一道镶嵌在竹帘上的影子,将她笼住。
折枝轻瞬了瞬目,没有回头。
“我会将侍卫召回。”谢钰俯身,将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轻阖上那双窄长凤眼:“妹妹可不要令我失望。”
他唇齿间的热气落在她的颈上,有些酥痒。
折枝轻侧过脸略躲了一躲,很快便弯起杏花眸笑起来,转身将那盆芍药递回他手中。
“哥哥说话可要算数,不能反悔。”
得了谢钰的承诺后,折枝一连在自己的沉香院里住了好几日,也没敢轻举妄动。
直至有日晨起时听闻谢钰往宫中上值去了,这才从角门偷偷出去,雇了辆马车往银杏巷里去。
夏风撩起车帘,落在她的面上,带来些许的烫意。
折枝并不在意,只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眸底仍有些不安。
她原本是想往先生那去的,只是又怕谢钰出尔反尔,还遣人跟着她。
那回禀过去,恐怕会带累到先生。
而至于秋草嬷嬷那,谢钰总不会苛刻到不许她去见母亲的故人。
正细细想着,随着一声勒马,马车原地停下,外头传来车夫的吆喝:“姑娘,到地儿了!”
折枝‘嗳’了一声,将思绪敛下。只打起车帘付了银子,便小心翼翼地扶着车辕挪下车去。
足尖方碰着地面,略一抬眼,便看见了巷口那棵参天的银杏树。
此刻尚在夏日里,银杏树的叶子还是浅碧色,也鲜有落叶。这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枝叶繁茂,令人心生清凉。若是到了秋日里,满树金黄,又铺开一地的灿烂之色,想必也是一方胜景。
“难怪叫做银杏巷。”
折枝想着那时的场景,有些憧憬地轻笑了笑,又依着秋草说过的话,顺着那棵银杏树往里走了三户,于一方半旧的红漆木门跟前停步。
她伸手,轻叩了叩黄铜门环。
“谁呀?”有人远远地唤了一声,继而脚步声细碎,往门上而来。
“秋草嬷嬷,是我,折枝。”折枝笑应道。
那脚步声更快,转瞬便到了门前,红漆木门自内敞开,露出秋草的笑脸:“姑娘,您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做了凉糕,拿井水镇好了乌梅汤,都是您小时候喜欢的吃食。”
折枝惊讶地抬起眼来:“那都是十数年前的小事了,您还记着。”
“奴婢也没什么拿手的本事,也就是记性好些。许多细碎的东西都记得住。”秋草说着,又招呼折枝进来:“姑娘快别在门外站着了,夏日里日头大,仔细别晒着了。”
折枝笑应了一声,随着秋草进去,往厅中坐落。
待秋草从厨房里拿了凉糕与乌梅汤过来,折枝也将带来的礼物递了过去,轻声道:“当年母亲离世后,院子里的人发卖的发卖,离散的离散。不想时隔多年,还能遇见您。折枝人微力薄,不知该为您做些什么。便亲手绣了帕子过来,还望您收下。”
秋草拿着那帕子细细看着,眼底似有泪意:“姑娘的绣活真好,夫人当初做姑娘的时候,也是还未出阁,便有一手顶好的女红。在清台县的闺秀圈里可是出了名的。只可惜——”
秋草没再说下去,只是悲伤阖眼。
折枝有些难过。
在她的记忆中,戚氏确是一位极温柔细致的女子,只是身子病弱,无论冬夏,面上总是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常年喝药却也总不见好。
她那时不知道戚氏患了什么病,只听田嬷嬷说是胎里病,要极细致养着,不能跑动,更不能动气。
当初戚家老太爷便可谓是将这个独女捧在手心里护着,足足留到花信之年,见略好转些了,这才点头答应嫁与当时还是秀才的桑大人做夫人。而诞育子嗣,更是九死一生过来。却也彻底拖垮了她本就羸弱的身子。
折枝那时还不知这是什么病症,只知道那病凶险,发作起来人事不省,连唇色也是乌青的。
直至戚氏过世后许久,才无意间听见丫鬟们议论,说是心疾。
而戚夫人的母亲,也是因心疾在生产当日便过世了。
折枝轻轻叹了一声,又低声开口安慰秋草:“秋草嬷嬷,母亲生下的那位公子,并未染上心疾。”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