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不解的神色道了声“失礼”,走了出去。
青江看着门关上,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翘起二郎腿,把后背靠在椅子上。他一点都不想写奥西哲子刚才催的那篇原稿,脑子里一堆东西在转来转去。
赤熊温泉和苫手温泉,在这两处温泉发生的事故,是不是真的可以作为单纯的事故来处理呢?虽然这两起事件都有了专家见解,但会不会犯下了弥天大错?这样的不安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理由有几点。刚才对奥西哲子提起的是其中之一。但最大的一个理由,是羽原圆华的存在。青江感到,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要找的青年又是谁?她为什么要到发生过中毒事故的地方去找他?这两个人和中毒事故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那么看来这果然不是单纯的事故啊。
两起中毒事故的共同点就是,两名受害者都是电影界人士。赤熊温泉是电影制作人,苫手温泉是演员。原本他以为这只是偶然,但羽原圆华的出现让他逐渐难以无视这一点。
青江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连上网。首先搜索了一下“那须野五郎”。检索结果马上就出来了,和上次用手机查的时候一样,没什么重要信息。几年前,他还在两小时剧集里演过一些小角色,时不时会在电视上露一下脸,但之后的情况就不清楚了。他也演过电影,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电影名字叫《废墟之钟》,青江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
青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去搜索那部电影。说不定和在赤熊温泉事故中身亡的电影制作人有什么关系。
那人好像是叫水城义郎吧——
和电影相关的资料马上出现在眼前。可是别说演员表了,连工作人员名单中都没有这个名字。他又看了看故事梗概。讲的是一个自幼失去记忆的女孩造访自己生长的小镇的故事。还写着一些高深莫测的夸张句子,追问人类尊严之类的。青江提不起一点去看的兴趣。
他接着去搜“水城义郎”。信息陆续跳了出来,还被收入了自由百科事典。百科里的说明文字很简洁,青江就看了几眼。
和那须野五郎不同,这一位的经历要更加华丽。水城义郎不但拍过电影、电视剧,还参与制作过舞台剧、实况节目、甚至特别节目。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和艺术家也都大名鼎鼎。不过,他活跃的时期差不多已经是十年前了,在这一点上,他和那须野五郎是一样的。
查这些也没什么用啊——青江这么想着,刚要关闭窗口,手却停下了。在和水城义郎有关的电影中,他看到了一部《冻唇》。
青江看过这部电影。那是将近二十年之前的事了。它在国外电影节上获得了金奖,风靡一时。电影讲的是一个富家子弟偶遇一个美丽妓女,表面上装成优等生,却渐渐在性爱和药物中沉溺了下去。故事虽然比较极端,却极富感染力,画面优美,连青江这种外行人也觉得这是一部了不起的影片。
他在百科里查了一下这部电影,制作人一栏中的确写着水城义郎的名字。
那个人还制作了这部电影啊——
青江陡然涌起一阵亲近感。说不定那须野五郎也在其中演过某个小角色吧?不过,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
视线无意中扫过工作人员列表,导演和脚本是一个叫甘粕才生的人。青江听过这个名字。既然连对电影知之甚少的青江都知道,可见是个相当有名的导演。
望着这个名字的时候,青江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哪儿看到过。而且,是不久之前。
他思考着,又返回《废墟之钟》的页面。果然,这部电影的导演也是甘粕才生。
青江双手环在脑后,盯着电脑屏幕。
这是怎么回事呢?只是单纯的偶然吗?虽然没有发现那须野五郎和水城义郎的交点,但如果以甘粕才生这个人为媒介,两人便产生了联系。
接下来,他搜了一下这个人。仍然在百科中输入姓名,敲了一下回车键。没多久,和甘粕才生相关的报道就跳了出来。他的履历豪华程度不亚于水城义郎,30岁时导演v电影出道,一年后开始制作剧场版长电影,在国外电影界中博得极高评价。此后还拍了不少热卖影片、话题影片,36岁时拍摄的《冻唇》获奖无数。他的影片兼具娱乐性与文艺性,一度被期待为肩负着日本电影界未来的人。
青江边读边思考着。“一度”,用的是过去时,意思是,他辜负了这种期待吗?他看看作品列表,近十年来,甘粕才生几乎没有拍过什么片子,最后一部就是《废墟之钟》。
继续往下读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四十七岁时,家中发生的硫化氢中毒事故使甘粕才生失去了家人。事故带来的打击令他无心再考虑电影创作(引自博客)。”
14
家里飘着一股咖喱的香味。青江抱着文件包,推开起居室的门。
“我回来了。”
上初二的儿子壮太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他没向父亲看上一眼,站起来,眼睛仍然盯在手机上,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妻子敬子从厨房探出头来。“你回来啦。这就吃饭吗?”
嗯,青江应着,向卧室走去。
换好衣服,回到起居室,坐在餐桌前吃着咖喱饭。昨天是汉堡包,前天是炸猪排,大前天好像是炸大虾。从几年前开始,青江家的菜单就把壮太的口味放在第一位。炖煮蔬菜、凉拌菜之类的,几百年吃不到一次,就因为壮太不喜欢。
敬子已经和儿子一起先吃过了,正坐在沙发上入迷地摆弄着手机。连当妈的都这样,更没办法提醒儿子了。手机时代到来,夺走了一家人谈天的乐趣。最近,青江都没正面看到过儿子的脸,甚至声音都没有正经听到过一次。
可即便如此——
只要健康就好啦,他想。
一边往嘴里塞着咖喱饭,一边回想起在大学办公室里读到的那篇文章。那是甘粕才生的博客。自由百科事典的外链一栏中,有一个名为“non-sugarlife(甘粕才生近况)”的链接。
点进去一看,马上就进入了一个网站。没错,就是甘粕才生的博客。不过日期已经是六年多以前了。标题写着“暂别”。粗粗一读,行文严肃,让人觉得不知所措。
“打算出去旅游一段时间。
“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想一个人待着。
“脑海里一直在想着失去的家人,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想做。
“一边回忆着他们,一边在博客里书写,只想以某种形式,留下我与他们的点点滴滴。
“不过,或许终于到了该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家庭是我无比珍贵的宝物,但那毕竟已经成为过去。无论是已经去了彼方的由佳子和萌绘,还是奇迹般地康复了的谦人,对我而言都已是往昔。我的儿子不是如今的谦人。在如今的谦人眼里,我也同样不是他的父亲。人不能总活在回忆里,只能迈向未来,哪怕只有一小步也好,这样才一定会有新的发现。虽然无法确定,但我唯有这样相信着。
“还没决定去哪儿。总之,要离开现在这个地方。
“如果有一天,我能重新拍电影,该有多好啊。无论将要发生什么,无论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我是电影人,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终于有了这样的想法。不过,那一天会有多远,我依然一无所知。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
“最后,我想对我的家人说声谢谢。
“谢谢,由佳子。谢谢,萌绘。谢谢,谦人。
“你们拯救了我,让我活到今天,也想继续在明天生活下去。真的,谢谢了。
“(致读到这里的诸君)
“非常感谢诸位长期以来的陪伴。原以为这种阴郁的文章不会有什么人想读,得到的反响却出乎我的意料。尤其是那些同样失去了亲人的读者,你们的留言在让我心如刀绞的同时,也给了我勇气。感到痛苦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知道这一点让我多少有了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