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雨旸朝她近一步,她便后退一步,“当然。去了,也许我就能更早见到你了。”事已至此,傅雨旸已经开始把手里原本就不靠章的牌,一一往外扔了。
“哦,不对,去了,你爸爸就不会守着他的青梅竹马了,傅缙芳的养子,怎么也会匹配到更好门户的女儿的。和我们家老头一样的宿命。”
“只是没有你了。”
“傅雨旸,这才是真正的你吗?”周和音眸光里一冷,她质问他,“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只是要说清楚你早该第一面就该交代的事,然后拿你高高在上的出身、傲慢来对我的家人嗤之以鼻?”
“是这样吗?”
月夜里,她哭得泪眼朦胧,巴掌大的脸,先前明媚动人的通勤妆全被眼泪耽搁的失了彩。
饶是如此,依旧是动人的。漂亮自信是骨子里出来的东西,这和家教一个道理,经年累月才养得成。傅雨旸世故看得到,旁的男人也一样看得到,用他们江南的话来说,这么灵的姑娘,将来谈婚论嫁,总不会差的,父母也能在背后多少偏帮些。
他们终究输在时机不对,因果不对。傅雨旸不敢说了解她,而周和音也实实在在错会了他。嗤之以鼻?
傅雨旸想说,你高看我了。
相反呀,我明明最最艳羡你,姑娘。我有女儿也要这样养的,才会昏了头地一味想你好,看你好,我也跟着快乐。仅仅如此。
“我只是比拟一种没有发生的可能。”也可以假设成一种残酷。
“没有这种可能!”周和音斩钉截铁。
“阿婆就是阿婆,爸爸就是爸爸。我就是我。”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也许你没得选,我也是。”
“傅雨旸,我不会原谅你的。我第一次和你说话,就告诉过你,房子是阿婆留给我的,你不该这样的,不该来打扰我的家人,不该来招惹我,不该由着我跟你说喜欢你!”
“你甚至比你父亲更不该!”
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周和音承认,倘若起初他便和她开诚布公,她不会的,不会和傅家人有半点来往。这一刻她才懂他说的,他坦诚,他们就天南地北了。
“对,我比傅缙芳更不该。”傅雨旸复杂一眼神色,咽下这句,“所以,既然这桩前尘得以盖棺,我有预料到的,也有盲点没有预料到的,总之,来给你一个交代,之后,也会给你父亲一个交代。”
“周和音,我还是那句话,对于你,你怎么追究我都可以。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他总不能说不后悔对她那样。
“然后呢?你给我爸一个交代,然后呢?”
“补偿已经毫无意义了,也是对梁珍的亵渎。自然算我违约,解除与周家的租赁合同。”
然后,天南分地北。
说话间,傅雨旸的车子徐徐泊停在他们身后。他一直这样,每一步都打点好了,他的行程,他的人生,包括他的步步算计。
周和音看着他折回车上,以为他就这样走了,岂料,他探身到座位上,拿着东西再回头来,是那对甜白釉的杯子。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杯子当初确实是打算送给江富春的,联络生意的酬情。那天你举着杯子看,回头我就改主意了。”
“只觉得想把它们送给更投契的主人。”
“它确实是古董,当初我高价从收藏家里割让过来的,原本是打算送给我父亲,爷俩干仗遮捂过去的台阶石罢。岂料,东西没送出去,他就急症送医,没熬过来。回头看,好在没有送出去,不然太不值了,东西到他名下的不值。他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当惜过我母亲,他只有妻子,没有爱人。”
“他从头到尾认真教养过的孩子,只有时若。我不过是顶着傅缙芳独子名头,成也他,败也他罢。”
“周和音,我把杯子转赠给你,它对应的价值,每一分钱都是我坦坦荡荡挣来的,干干净净。你可以不喜欢,挂牌拍卖出去也好,回头砸了也罢,只是别当着我的面。”
“这不是什么弥补,仅仅是礼物。”
盒子塞到周和音手里,她却只凄凄惋惋地看着他。
看着他不再言声,转身回车上。
傅雨旸走到车子边,拉门侧身坐进去的那一刻,周和音几步追过来,她喊了他一声,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固执的眉眼盯着他,“我要那封信,阿婆写给你父亲的那封信。”
“……正式来S城前,已经被我烧了。”
得闻如此,她更加痛心且恨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想也好,背也好,你把那封信复原出来!”胡搅蛮缠的口吻。
车里的人看她泪未干,几分笨拙地捧着那个盒子,终究没有当着他的面摔成个粉碎。
反而,赤诚的人倒像是捧着她的心。
傅雨旸几乎本能地伸手,来给她擦眼泪。
周和音糊涂了,他也跟着糊涂。两个人都忘记了这里离六家巷只有百米远,这里的街坊个个知道周家的小囡出落得标致水灵。
小音二十出头的时候就有人和春芳开玩笑,要给她说毛脚女婿,让学采喝丈人酒了。
周和音心心念念阿婆的信,她无论如何要看看阿婆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勇气去提笔给那个人写信的。
她没有想多少,可是等傅雨旸真正探手过来替她拂泪的时候,她又一时不设防了。
她始终不信他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地铁那里,他连一个陌生小孩都能照料到,是他自己说的,论迹不论心。
她看到他的论迹了呀。
思绪堆叠,她的眼泪又忍不住了。
朦胧蓄泪之际,全然没看到身边有人走了过来。
周学采依旧一身最朴素的衬衫、长裤,袖口还套着塑胶的套袖,一副市井干活人的自觉。
不到五十的男人,勤苦半辈子,平日烟酒不离,风吹日晒的过日子,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
这样一个快半百的男人,倘若说最大的软肋,也就只有对女儿了。男人对待配偶和子女,永远不一样的觉悟,尤其孩子是女儿。
正因为同为男人,同类劣根性的自觉,他们彼此更懂一个男人对于女人的心境起伏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