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很累,身体虚弱的速度是他始料未及的,竟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
“燕离……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宴想起燕离方才决绝的样子,喃喃的念出了这句话。
夜风吹拂,这就这么坐在亭子里有些冷了。
“离殿下。”
听到有人喊他,楚宴抬眸望去,却看见了一个让他吃惊的人:“齐御使?”
齐敛笑得意味深长:“离殿下长得越来越像王后了。”
楚宴连忙起身,脸色一变:“你怎么在这里?他们都说你被烧伤了脸,被送去急救了。”
齐敛恍惚的哦了一声:“那个啊,反正大王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出来会会旧友有什么不可?”
他的话,让楚宴瞬间明白了什么。
今日一连串的事情,都是齐敛搞出来的。
不论是使臣住处的大火,还是派来的那些刺客。
他与燕离有仇!
得知这个信息之后,楚宴胸口起伏,直直的看向了齐敛:“你是想让其他国家联合起来针对燕国?置燕国于死地?”
“看来离殿下还是很聪明的,只可惜啊,现在其余六国使臣死的死,伤的伤,谁也不会信燕王的话,燕国这次死定了。”
楚宴微怔:“其余六国……使臣?”
齐敛眯起眼:“离殿下是想问纪司徒吧?我走的时候,看见他被落下来的粱给砸中,腿和手直接烧焦了。不过脸倒没事,毕竟那么一张好看的脸……”
齐敛古怪的笑了起来,一步步朝着楚宴走过来。
“离殿下是不是早已经知道那件事了?既然如此,就留不得你。”
他拿出匕首,朝自己刺了过来。
这哪里是叙旧,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楚宴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齐敛的嘴脸真是可恶极了。
“住手!”
当齐敛即将要刺过来的时候,从假山那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楚宴和齐敛纷纷望了过去,便看见一个人影慢慢从那边走出来。借着月亮的清辉,他一点点的显出了原本的面目。
燕离的脸颊上染了血,手上身上几乎全是。
他的表情冷极了,看齐敛犹如看一个死人。
他手上拖着一具尸体,一步步走到了这边,那些血就是那具尸体的,被这么拖着而来,地上形成一条直线的血路。
这画面让楚宴格外心惊,同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燕离将手里的尸体一抛,他眯起了眼:“齐敛,你还养着他作甚?就因为当初他替你办了事?这刺客简直不堪一击。”
齐敛震惊的看着燕离的容颜,又看了眼楚宴,脸上闪过疑惑。
只是燕离这个样子极美,又宛如染血的修罗那般。燕离的手上还沾染了碎肉块,一下子就能明了他对方才那个刺客做了什么。
“燕离……”
燕离并未看楚宴,而是直直的望向了齐敛。
“齐御使是怕了?怎么抖成这幅德性?你不是想杀我么?”燕离冷笑起来,似乎嫌弃脸上快要低落的鲜血太麻烦,用手微微擦了一下。
然而这样,却更让那半张脸都染了红。
楚宴浑身都僵硬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燕离。
冰冷、空洞、仿佛天地都不曾入他的眼。
“你是离殿下?”
燕离冷笑了一声:“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快,我要带你去母后那边,一点点的折磨死你。她那么爱你,一定也欢喜这样。”
“爱?”楚宴发出了声。
燕离似乎终于注意到楚宴,他微微皱眉:“叶霖,我不需要你假扮我了,滚吧。”
齐敛只觉得更加棘手,原本想拿楚宴当人质的,没想到就是个用来欺骗他的道具!
齐敛下意识的打算逃,燕离却先他一步,用匕首刺了过来。
“母后带你回来,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你却背叛她。”
“你可知我这几日查到了什么?”
“她同你有过肌肤之亲,那个被你亲手掐死的婴孩,就是你的孩子!”
“你让她误以为我自己亲手掐死了弟弟,害得她抱着对你的爱郁郁而终,害得我被流放周国十年。”
“齐敛,这血海深仇,你拿什么来偿还?”
齐敛被刺了好几刀,燕离每说一句,就刺得更深。
他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样,眼底被黑暗染透。
原来他所知晓的真相不是真相,母后竟然真的同齐敛在一起了,齐敛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污蔑他借此来刺激母后。
这种人,怎配活在世上?
齐敛被燕离吓得瑟瑟发抖,肚子上被刺了好几刀,疼得他脸色发白。
“啊啊——”
“再叫一声?我刺得更狠。”
齐敛直接吓尿了,却再也不敢叫,因为燕离的匕首就搁在他的脖子上。
燕离问:“你为何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齐敛知道自己死期到了,他唯一不该的就是轻视了燕离。觉得他在周国十年成不了什么气候,再加上那天在宴会看到楚宴也是病恹恹的,他就下意识的觉得燕离构不成威胁。
却没想到,真正的燕离如此疯狂!
“我必须杀他,不杀他我就得死,齐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呵……”燕离笑出了眼泪。
齐敛嘴都开始哆嗦:“我还可以有其他孩子,但他是王后所出,被人发现我就完了,他不该存于世上,必须得死!”
听他这么说,燕离反而冷静下来了。
“你分明有机会可以逃的,放了火完成了任务就行了,为什么不逃?”
齐敛胸口起伏:“我以为你知道了当初的事,决不能放过你!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你活在世上对我就是一个威胁!”
齐敛说完这些话,拼死站起身抢走了燕离的匕首。
他发狠的正想朝燕离刺过去,身后的楚宴就已经拔出自己的匕首插到了他的肚子上。
这一击,极深。
齐敛缓缓回过头,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楚宴的声音同燕离一样冰冷:“你该还的,就去黄泉找那个人偿还吧。”
齐敛彻底没了气息,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边的燕离看到这一幕,死死的捂着唇笑了起来:“叶霖!你果然合我心意!”
他胸口起伏,笑着笑着竟吐出一口血来。
楚宴连忙把手里的匕首扔掉,走到了那边:“燕离?”
他才发现,原来燕离方才同那个刺客缠斗的时候,已经受了伤。他身上的血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燕离被楚宴抱在怀里,失血过多的他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楚宴的脸,可到头来连方向也没找准。
“我……快死了。”
楚宴心里痛极了,眼眶沾染了泪:“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让我扮你,是想这么做?”
燕离又吐出了一口血,身上的温度迅速降了下去,变得比楚宴还冷。
“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这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事,就算为报仇死了,也算求仁得仁。”
楚宴终于忍不住落下眼泪:“别死……”
燕离的气息越来越弱,一直在朝楚宴说话:“我是个坏透了的人,从根子上就不干净,根本没资格说纪止云。他会那么对你,也是因为我利用了纪止云……从不找他说清楚。”
“我不怪你了。”楚宴说。
燕离一愣,忽然间朝楚宴露出了一个笑容,干净纯粹,不含杂质。
“叶霖,我还骗了你一件事。”燕离呼吸浅薄,颤抖着说,“那天晚上不是我,是王兄。我是个大骗子,又骗了你。”
楚宴心痛极了:“别再说话了,保存些力气,很快就有人来了。”
燕离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咳咳……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楚宴面前喃喃的念了一句话。
最后,终究闭上了双眼。
夜风里,似乎还回荡着燕离最后的声音。
他卑微而渴求的问——
“叶霖,我能抱抱你吗?”
他虽然坏透了,唯有这份感情,干净无比。
燕离再没了气息,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楚宴放下了燕离,失魂落魄,眼底积满了泪水。
等燕王过来的时候,看见这样的楚宴,想问太多东西,却把所有的话都压了下去。
他唯有微笑,唯有朝楚宴伸出了手:“冷吗?过来。”
楚宴本能似的朝热源走去,当他回头望向地上的燕离,天上下起了雪花,快要淹没这一切,仿佛是为死去的人送上安魂曲那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燕离给他摘下梅花的那个场景,燕离朝他调笑,自己似乎生了气。
那天燕离把梅花给了自己,眼底满是温柔缱绻,只是很快就被他的笑容给掩饰过去。
楚宴忽然想起来,那日他是不是也想要那支梅花?
那些白雪沾染了红,就像是那天看过的红梅似的。
燕离在红梅树下朝他笑,纯粹而美好,他仿佛看见燕离朝他说了句调笑的话,眼神里却透着认真。
——我若流浪到忘川,一定会站在桥头等你。
——你不来,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