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这一霎飘荡迷离的眼神变得清醒而锐利。
三声叩响,紧急军报。
孟扶摇发觉了他的异常,下意识身子一滞,乱了脚步。
啪的一声,隔间突然有丝弦断裂声传出。
一直出神入迷注视着这场旋舞的琴师们,因那眩惑舞姿分外投入,孟扶摇这一乱,他们呼吸与手指也一乱,彷如正在潺潺奔流的泉水,忽然为飞石溅入,打断了一路向前的顺遂与流畅。
孟扶摇叹一口气,缓缓放开了手,退后一步,示意琴师停奏。
她抬眼,微笑看着元昭诩,道,“国人崇尚中庸之道,所谓强极则辱,太完美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这曲《蓝色多瑙河》,停在这里,也挺好。”
元昭诩静静看着她,半晌道,“扶摇,我希望终有一日我能和你跳完它。”
孟扶摇笑而不答,世事如水奔流,变化万千,谁敢于给明天一个承诺呢?
就如这平静美好的夜晚,照样有十万火急的军情来破坏这一刻的温馨。
元昭诩一挥手关上窗扇,展开军报的时候,脸色竟然微微一变。
孟扶摇看着他,如果什么事能让元昭诩变色,那一定非同小可,她不问,不说话,不打搅,给元昭诩思考的空间。
半晌后,元昭诩手指一揉,军报化为碎屑,他站起,道,“扶摇,北线邻国高罗国作乱,纠集五十万军从海路进攻,我得赶回中州。”
孟扶摇惊得跳了起来,两线作战!这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灾难!
元昭诩伸手安抚的在她肩上一拍,道,“高罗一直臣服我国,谨小慎微,近几年朝中权力更替,出现了一批野心人物和新锐将领,前段日子查封的开妓院的高罗商人托利,其实就是他们的细作,‘春深阁’查封后,我预计他们迟早要有动作,果不其然,放心,没事的,只是我终究要回去一趟。”
孟扶摇若有所悟,“你原本就料到高罗可能有异动是不是?按说你一直就该坐镇中州的,但是你赶了来……”
元昭诩侧首,一笑,灯辉下眼神华光流溢,“我做我认为值得的事,我想我是值得的。”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身,“扶摇,我但望我是那种为追随佳人身侧不惜弃国弃家的男子,但是很抱歉,我做不到。”
孟扶摇眨眨眼睛,看着他,道,“有责任心的男人,才是真男儿,这责任,可不仅仅包括对朋友,家、国,亦在其中。”
“你总是这般让我感叹,”元昭诩深深看她,“扶摇,你因为你的苦衷想推开一切感情,却不知道只要你存在,你所随意表现的一切,都是对有些人的无可抗拒的莫大吸引。”
孟扶摇默然半晌,苦笑道,“那是因为我的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
“执拗的小傻瓜……”元昭诩并不气馁的一笑,突然倾身上前,在她额上印下羽毛般轻盈的一吻,“可我依旧觉得,遇见你我不虚此生。”
他行动间散发的淡淡异香,和着这黎明微凉的夜风一起飘散在水晶光耀的静室里,氤氲出轻逸而恬静的气息,远处早醒的鸟儿扑扇翅膀,婉转低吟,一声声传了来,像是给这夜,作个美好的续曲。
“扶摇。”
“嗯?”
“今晚你真美。”
※※※
元昭诩数骑快马,匆匆离开了姚城,临行前他给扶摇留下了一封信,孟扶摇看完了沉思半晌,将信烧了。
同时被留下的还有倒霉的元宝大人,第一百零八次求爱被拒后元宝大人又去疗伤了,等它疗完伤颠颠的回来找主子,遇上的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情敌,情敌非常幸灾乐祸的告诉它,他主子把它送给她了。
元宝大人五雷轰顶悲痛欲绝,当即撒丫子就追出县衙,刚刚跳上一匹马,就被情敌一把抓了下来,嫌弃的道,“你别折腾我的马了,上次那匹被你啃得满脖子是伤,到现在还没养好呢。”
元宝大人求爱不成又被“转送”,伤心得每月大姨妈来了三次,孟扶摇也不管它,反正这耗子疗伤能力超小强,你看它整天捶胸顿足如丧考妣,但从来就没有少吃过一顿饭。
基本上,孟扶摇认为,任何不影响食欲的伤心,都是假伤心。
她现在每日就呆在县衙里,偶尔看看足球,那晚那个空前的舞会后,她的女子身份不可避免的曝光了,那晚参加舞会的少年很多被她倾倒,求爱者络绎不绝,孟扶摇不胜其扰,只好经常化妆了溜出门去——她搞姚城建设搞了一阵子,突然想到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周游诸国银钱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得为自己挣点钱,便和城中大户接触了,商定集资开办俱乐部,仿造现代的会所实行会员制,物以稀为贵,把胃口先吊起来,再慢慢发展姚城的娱乐业,孟扶摇特意在姚城的青楼里寻了身段姣好肢体灵活悟性也高的女子来做舞女,和她们签订合同,卖艺不卖身,同时享有一系列的福利待遇,一时姚城人趋之若鹜,孟扶摇更煽情的在会所招牌上大打广告:爱情之舞,贵族华尔兹,你们值得拥有!
于是,觉得自己“值得拥有”的人们,络绎不绝,险些踏破了会所的门槛。
日子平静流过,孟大亨的国际舞推广事业如火如荼,整日里梦想着自己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妙日子,却不知危机正在无声悄悄逼近。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无极政宁十六年正月二十八,如往常一般平静的姚城。
天色湛蓝,晨曦方露,冬日南地的早晨的风有点寒气,赶车出城的刘家老板缩紧了脖子。
他赶着去邻县贩布料,最近姚城风靡舞衣,连带绸缎布料紧俏,开绸缎店的刘老板很会抓住商机,起了个大早去进货,是当日姚城最先出城门的人。
他出城,行不过十里,便见远处腾腾冒起一阵黑烟,铺天盖地,如一只巨鹰展开双翼,俯冲而来。
刘老板睁大眼,仔细辨认了半晌,终于隐隐约约看清了前方突然出现的阵列,看清了那些彩衣皮甲,飘扬的双头蛇旗帜,和反射着阳光的弯刀。
他的手一哆嗦,马鞭子掉在了车上,怔了半晌,才发狂般的喊起来,一边喊一边拼命回头跑。
“戎人打来啦!”
正月二十八,年节方过,铁骑风烟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姚城的地平线上,南戎和北戎的军队明明在睢水两翼合围,准备和德王麾下大军决战,却突然改变路线,密渡睢水,出现在姚城的正面,包围了姚城。
接到消息时孟扶摇正在看球,闻言愣了愣,她明明一直提防着,有派出斥候每日不间断的侦查军情,为何戎军逼近到离城十里,竟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不过此时已经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孟扶摇当机立断下令,派出两队人,一队立即至德王处求援,一队驰出三十里,请驻扎在白亭的姚城护军救援。随即紧闭城门,命令所有士卒上城防守。
好在姚城的武器库里,各式武器倒是齐全,孟扶摇来了不久,怕戎人闹事,收集了他们的武器,用足球掏了大户的腰包后,也拨银子对仓库里原先已经生锈霉烂的武器披甲做了更换和修理,甚至准备了一系列守城工具,只是城内守军实在太少了,只有一千人,其中还有空额,满打满算八百人,而据刘老板目测,那一大队戎军,足有五万,八百对五万,怎么打?
守?如果能调动全城勇猛精悍的戎人来守城,说不定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可是,用戎人来守城?那孟扶摇得把自己挂在门闩上,才能保证他们当中不会有人半夜偷偷开了城门,“放兄弟进城。”
铁成一得到消息,便来找孟扶摇,把胸脯拍得山响,“给我武器,我自己找人,给你守城!”
孟扶摇心情正不好,一脚把他踢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