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见过深藏如海的长孙无极,会有这般复杂至于矛盾对立的情绪。
四周的景物一层层的清晰起来,不再如水波般动荡不休,依旧如前的花藤架,她在他怀中。
“我没事了。”孟扶摇起身,跳下花架,看了看远处沉在黑暗里的永昌殿,又看看刚才去过的那个方向,很久以后她平静的道:“按原计划行事吧。”
长孙无极没有劝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抚了抚她的发,看她蚌壳般再次将疼痛揉进心底,在无人得见处磨砺得血肉模糊,再在天长日久中努力容纳,直至含化为珠。
世人看见她意气风发含英咀华,不见其后深重的伤。
不是不心疼,然而却不敢太心疼,太心疼了,就怕自己忍不住要拦下她的脚步。
她从来不是愿意被他包裹呵护的女子,可以娇嫩着自己,任由他展开羽翼将一切苦难疼痛拒之门外,她的翅膀强硬而广阔,时刻等待承载风雨振翅高飞,不让她在世事黑暗中打磨,她要如何冲过那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巨波?
黑暗中两条人影默默飞起,直扑永昌殿。
永昌殿沉默在夜色里蹲伏,殿外守卫的侍卫不曾多也不曾少,两人身子一闪,已经从侍卫相向而行的队列中剪刀般剪过,走在最后的人突然觉得脑后有风,然而回身一看,空空荡荡再无人迹。
殿分三进,最内是寝殿,孟扶摇正要飞身掠过,长孙无极突然拉了拉她,牵着她无声飘了几步,贴上了一处宫墙。
随即她隐约听见了说话声。
“……解决了算了!”
女子声音,有点尖,好像是璇玑皇后的声音。
“……你终于耐不住了?”这个声音带着笑意,童女般的幼细,语调有点懒有点不耐烦,孟扶摇一听就轰然一声,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
就是这个声音!
玉衡!
她眼睛刹那杀气森然,却一现又收,全身更是稳若磐石一动不动——玉衡这种高手,几十丈外的动静和杀气都能察觉,再愤怒,也不必急在此刻。
“……实在忍不得……”璇玑皇后似是十分愤怒,步子很快的在室内走来走去,半晌停下道:“一群混账!”
“你原先要的可不是这样……”玉衡还是不急不忙的声气,笑道,“不是说又要人解决,还要不出事,最好还能挽回么?”
“你看那模样怎么挽回?真是……唉!”璇玑皇后似乎想骂没骂出口,恨恨一声。
“早说嘛,早说不就简单了,何至于……”玉衡突然轻轻笑一声,“……让人能活到现在,还在墙外偷听呢!”
“轰!”
玉衡最后那句话还没说完,长孙无极和孟扶摇已经双双退后,饶是如此,刹那间一面宫墙便轰然倒塌,尘烟漫起瓦砾叠飞,四面飞射的深红深黄琉璃瓦都盘旋呼啸着,在半空中化为一道道彩光,向两人当头砸下!
“挂在墙上累不累?我侍候你永远睡下如何?”
瓦砾击飞中,一人大笑着迈下台阶,拢起长长的袖子,立在天井正中,半侧身斜挑眉望过来。
他整个人像一段浸在月光里的玉,白而柔软,目光浓浓淡淡,似月色下斑驳的树影。
孟扶摇冷笑,一脚飞踢,半截宫墙被她生生踢起,风声呼呼的撞过去。
“还是你睡吧,先送你床被子盖!”
她踢出宫墙在前,身子一纵却也上了墙,黑色衣襟在风中快速涤荡,划过刀锋一般凌厉的线。
“看姑奶奶的飞毯!”
玉衡含笑看着,轻描淡写的伸手去迎,他一只手拍墙,一只手去抓墙头上黑猫一般蹿过来的孟扶摇,笑道:“也好,大被同眠,你我正好再续那日合体之缘。”
飞墙至,“弑天”冷光亮起。
墙后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执一柄玉如意,无声无息破开砖瓦壁,似乎那不是石块而是豆腐,蜻蜓点水般的递过来,紫光一闪拉开一道扇形的弧幕,连点玉衡上身十八大穴!
孟扶摇立即一个后仰,腾空从墙上翻下,一个拿捏秒到毫巅的倒栽,硬生生把自己栽到玉衡后心之前,手一抬,“弑天”黑芒狠狠一插!
玉衡的身子,突然扭了扭。
他一扭,全身的骨头便都似被脱了出来,软软滑滑的滑了出去,衣袖啪的一甩,甩在长孙无极如意上,绵绵缠缠一裹,裹着那如意撞向孟扶摇呼啸插下的刀!
“铿。”
低微的撞击声响惊得两人都一让,如意和刀流水般各自划开,衣袖片片如蝶飞落,月色下如意紫光荡漾,弑天黑芒森凉。
孟扶摇借那一划便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半空里大扭腰换背躬身,一个旋翻便翻出三丈,翻回正正滑过她身侧的玉衡身边,长发一甩黑色波浪一扬,刹那遮住玉衡眼光,“弑天”冷电一抹,无声无息突然从发浪中翻出,直取玉衡双眼!
玉衡身子却惊人的柔软,一尾鳗鱼般绕着“弑天”一转,头脚刹那间几乎相接,再瞬间弹开,一道白色流光顺着身后紫泉般过来的如意逆行的方向掠过,相擦而过的瞬间脚尖一勾,铿然一声再次带着孟扶摇的短刀向长孙无极的如意撞去。
孟扶摇身在半空收刀不及,干脆全身往长孙无极怀中一扑,长孙无极单手将她一揽,旋身一转,两人衣袂在半空中旋出淡紫深黛色弧影,再悠悠而落。
一起相处甚久,彼此熟知对方武功,合作御敌时默契自然而成,飘飞在半空中的相拥男女,身姿流曼如一首名家新词。
两人悠悠落地,孟扶摇百忙中看了一眼长孙无极的如意,担心自己毁掉了他的武器,好在三人都是顶级高手,拿捏真气收放自如,长孙无极抬眼对她笑笑,示意无事。
孟扶摇冷笑一声,一转头死死盯着那个最喜欢看同伴之间自相残杀的变态,这人八成这辈子被同伙骗多了,心理畸形。
“想好怎么死了么?”她“弑天”平抬,森然注视着那个笼罩在月色里的人。
“想好怎么死了么?”那人抬起淡淡的眉,用一双骨碌碌的杏核眼邪气十足的瞅着她。
“敢情你这辈子就没个自己,硬活成别人的影子和应声虫。”孟扶摇笑,“十强者中有你这种软体动物,实在是巨大的悲哀。”
“敢情你这辈子就没个自己,硬活成别人的影子和应声虫。”那人也笑,月光下一道青烟也似,飘来荡去的不休。
孟扶摇心口跳了一跳,眉毛一轩怒道:“你能不能说句你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