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恢复平静。
象牙色的琴键流淌出象牙色高贵古典的旋律。那旋律既熟悉又陌生,我无法形容它究竟是怎样的,它仿佛是极端的朴素与极端精致的矛盾产物,一个个听起来似乎温柔的音符却像大锤一样敲打着你的肺腑,让你忍不住感到一阵悲伤,却又油然生出一种豪迈的情怀。
“擦尽最后一抹血迹,
刀锋重新闪起光明。
英雄彼德森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可忧伤和哀愁却盈满了他的心”
这是一首赞美数百年前建立横跨法尔维大陆的斯迈德帝国开国之王、在当时就被称为“血冠的王者”的彼德森封桑坦德大帝的英雄赞歌。和其他与这位铁血君主相关的歌曲不同,这首歌并没有歌颂王者的武功和战绩,而是截取了一场战斗之后血冠的王者怜悯矛盾的心情。因为立意独特,这也就成为了关于那位伟大君主传唱最广的一首乐曲。
“又一个名字离他远去,
他的挚友,雷哈格尔将军。
随他而去的还有他的军团,
以鹰翼为冠的勇者之群。
杀死他们的是野蛮的威特人,
奸诈的菲尔德是他们的首领。
他们已付出了覆灭的代价,
可王者之友却再也无法复生”
曾经有不下五十名吟游诗人在我的酒馆中吟唱这首诗歌,他们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流浪歌手,可是我从没有听过有人能够像路易斯殿下唱得这样优雅和忧伤。殿下的歌声就像晴空中漂浮的云朵一样,轻柔、曼妙,让人无法琢磨,却又拨撩得人心头一阵温柔。
最神奇的是,同样的歌曲,在那些吟游诗人口中,就像是华丽的过了头的虚假传奇,而殿下唱起来却像是亲眼所见,让人信服,让人沉浸于那样的情景中,情不自禁地感受到以铁血手段著称的血冠王柔弱矛盾的一面。
“仇恨不会带来和平,
只会将战争的种子越埋越深。
倘若战争是一场深重的罪恶,
就让我独自承受神明的戒惩。
愿这世上的所有争斗都止于我手,
愿不再有人因仇恨而燃起战火。
愿我眼望向再无刀兵,
愿我剑指处再无纷争”
每当酒馆中的吟游诗人唱到这里时,他们的声音总是激越高亢,把这首歌曲最后的几句誓言唱得铁骨铮铮、让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而路易斯王子唱到这里时,他的声音十分失落惆怅,仿佛是在为这为伟大君主无法实现的誓言感到深深的遗憾,让人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勇者伤怀。
当为挚友雷哈格尔将军复仇、荡平高山蛮族威特人之后,彼德森大帝忽然深刻反省。他意识到为一时的仇恨和快意引起争战是愚蠢的。从此之后,彼德森大帝以“为和平而战”的口号,希望建立一个“我剑指处,再无纷争”的伟大帝国。尽管在我看来,这或许不过是帝王们自我标榜的幌子而已,但他确实以此为旗帜建立了不世功业。在彼德森大帝的前半生,他以鲜血和杀戮开创了一个横贯大陆南北、三面临海、北“雪顶之脊”萨亚里山脉的强大帝国;而从他五十岁直到去世的十几年时间里,法尔维大陆居然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国与国之间的争战,这短暂而珍贵的和平被后世称为“彼德森的奇迹十五年”。当这位前所未有的伟大国君去世时,他平和而满足地留下最后的遗言:“这世上的争战将和我一同离去。”
极富讽刺意味的是,彼德森大帝带走的并不是争战,而是和平。就在他去世不到五年时间里,他一手开创的宏伟帝国分崩离析,迅速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十余个国家,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十五年,被后世称为“后彼德森的血色十五年”。
我一直沉浸在殿下美妙的歌声和乐曲声中,甚至当最后一个音符已经从殿下的手指间流出时,我都忘记了喝彩和赞美。殿下低头看着琴键和自己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呆。
“您唱得太好了,殿下。”我由衷地赞叹道,“我从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歌声。”
“您喜欢就好。”殿下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背对着我,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在母亲的生日舞会上听到的歌。也是我第一次听别人吟唱英雄的诗篇。”殿下缓缓合上琴板,又在那上面轻轻抚摸了两下,好像那方才与他一起吟唱的键琴是个有生命的伙伴似的。
gu903();“与其说我被这歌声打动了,倒不如说我被那吟游诗人打动了。他当时就坐在大厅的中央,坐在一张包着金漆的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柄月琴,长长的散发直垂到肩上,有几条还被染成了紫色,看上去英俊极了。那晚他成了整个舞会的主角,所有参加舞会的人都被他深深吸引着。那些将军、公爵、王子站到他面前都好像宫廷小丑一般俗不可耐。当他唱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只觉得自己的血在燃烧,就好像亲眼看见了彼德森大帝在树林中抚剑垂泪高歌的样子,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种感觉。我狂热地爱上了那些英雄史诗中被赞美、被歌颂的人们,我热爱那一切被人称颂尊敬的伟大的人。我知道,我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过那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