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平民百姓都围在了路口一带,伸长脖子朝公主府的方向张望着,议论纷纷。
当封炎他们的车马经过时,还隐约听到“禁军”、“东厂”、“打起来”云云的词飘入耳中,看热闹的路人一个个都是目露异彩。
春日的中辰街,街道两边皆是树冠如伞,郁郁葱葱,映得整条街道都是绿油油的,夕阳的光芒轻快地跳跃在枝叶间,带来一种静若千古的感觉。
直到公主府的大门口气温骤降,如那腊月寒冬般冰冷,泛着刺骨的寒意。
同一条街上,却仿佛处于两种季节中。
数十禁军士兵和东厂的人彼此对峙着,目光激烈地对撞在一起,火花四射,空气中剑拔弩张。
岑隐就策马立于一众东厂番子的最前方,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在一众穿着褐衣、头戴尖帽的东厂番子与那头戴铜盔、身着黑漆铁甲的禁军之中,着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鹤立鸡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岑督主。”
站在一众禁军最前方的人正是卫国公世子耿安晧。
耿安晧狠狠地瞪着岑隐,心中那是新仇旧恨一起上,只恨不得一刀杀死这个阉人!
但是,他的脸上却笑得彬彬有礼,“你们东厂前几日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本世子没资格与督主你说话吗?!怎么督主今日纡尊降贵来此地见本世子?!”他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嘲讽。
“耿世子说对了。”岑隐随手把纱帽上的绦带往后一拨,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给本座把耿世子拿下。”
他的音调还是如常般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语气随意却又霸气,不容任何人反驳。
“是,督主。”
周围的二三十个东厂番子早就跃跃欲试,岑隐一声令下,他们立刻齐声领命,一个个都拔出了刀鞘中的长刀,银色的刀锋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这些东厂番子手下可没少见血,杀气腾腾地出手了,手中的长刀不客气地朝那些禁军挥了出去,刀刀带风,那凌厉的破空声令人胆战心惊。
耿安晧身后的禁军士兵见状,也都拔出了腰侧的长刀,刀与刀相撞,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耿安晧暗自咬牙,心道:擒贼先擒王。
他刷地拔出了腰侧的长刀,挥刀朝岑隐劈去。
岑隐却是一动不动,那雌雄莫辨的面庞上,唇角一勾,周身就露出一种邪冷幽魅的气息来。
“铛!”
曹由贤动了,一刀挡住了耿安晧的攻击,刀锋碰撞之间火光滋滋地闪现。
耿安晧目光冰冷,正想一脚踹过去,忽然觉得身后一沉,这种汗毛倒竖的感觉告诉他马背上多了一个人。
然而,他想要反应也来不及了,对方一手制住了他后撞的手肘,另一手把一把冰冷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耿安晧心下一惊,再也不敢动弹,身后传来一个小內侍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世子爷,小的手下没个轻重,世子爷还是放下‘屠刀’得好。”
对方微微使力,那刀锋就微微地陷进肌肤中……
耿安晧脸色难看得仿佛染了墨汁似的,形势比人强,他只得松了手。
“咣铛!”
长刀重重地掉在了青石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这一声对于在场的禁军将士而言犹如平地一声旱雷响,他们看到耿安晧被制服,一个个也不敢再反抗。
“咣铛!咣铛……”
只听那兵器落地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气中,空气更冷了。
禁军将士全都弃甲曳兵,而东厂的人则是得意洋洋,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凭你们,还想跟我们东厂作对!
“岑督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耿安晧努力地无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强撑着一口气斥道,“你不让本世子搜查公主府,是不是东厂心虚,这公主府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成?!”
耿安晧又惊又怒又恨,心口怒潮翻涌,眸底更是阴沉得仿佛那无边地狱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就不信岑隐敢杀了他堂堂卫国公世子!
“哎呦喂,世子爷好大的口气!”曹由贤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堂堂长公主府,世子爷说搜就搜,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耿安晧身后的几个亲兵闻言不禁眉头一抽,这要说霸道,谁能比得上你们东厂霸道啊!
岑隐淡淡一笑,顺手掸了掸肩头,道:“耿世子,你年纪还轻,年轻气盛,无礼之处,本座也懒得与你计较。”
岑隐明明与耿安晧年纪相当,可是说话却老气横秋,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本座给你一句忠告,做人做事最忌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京城还容不得你说了算!”
说话间,耿安晧感觉到脖子上的弯刀又往肌肤里陷进去了一些,他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眼神愈发阴鸷。
这十来日,他和父亲一直在查假诏书的事,但线索太少,始终没有进展,东厂还总是“捣乱”,他们要抓的人,东厂要护;他们要护的人,东厂要抓,比如现在。
岑隐看来是下定决心非要与他们耿家作对了!
而他还没有输!
仿佛在附和他心里的想法般,这时,一辆华盖马车从中辰街的另一头朝这边飞驰而来,随行的十几名护卫腰佩绣春刀,脚上穿着皂靴,一看就是乔装便服的锦衣卫,一行车马声势赫赫,一下子吸引了耿安晧的注意力。
耿安晧努力地冷静下来,眸光微闪,掠过一道狠厉的光芒。
此刻,夕阳只余下最后一抹昏暗的橘黄,天空已经是半明半晦,透着一种暗夜即将到来的颓废。
那辆华盖马车很快停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口,接着,一袭宝蓝锦袍的皇帝就从马车里下来了,紧随其后的是耿海。
皇帝和耿海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片混乱,地上到处都是歪七扭八的长刀与刀鞘,耿安晧和那些禁军的脖子上全都被架着刀。
耿海的面沉如水,双手紧紧地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见皇帝来了,岑隐抬手做了一个手势,下了马。
那些东厂番子立刻都放下了手里的刀,耿安晧也感觉身后一轻,小蝎利索地收了弯刀,从马上一跃而下,又追随在岑隐的身后。
“老爷。”岑隐上前,给皇帝行了礼。
耿安晧身形僵硬地也下了马,他的脖子上多了一道一寸长短的血痕,刺目的血珠从伤口溢出……
耿海心里暴怒,却只能强压下,对自己说,此行不是为了岑隐而来,不能因小失大!
“安晧,你是怎么办事的!”耿海大步流星地走到皇帝的身侧,假意斥耿安晧道,“我让你办这么点事,怎么大半天也办不好!”
“父亲,我也想进去搜,可是岑督主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目的,硬是拦着不让儿子进去!”耿安晧顺势给东厂上眼药。
眼看着天黑了,耿安晧还以为父亲恐怕说不动皇帝了,幸好父亲还是及时赶到了。
形势终于开始向他们更加扭转了……
皇帝闻言朝岑隐望了过去,眯了眯眼,眼神有些阴沉。
他大病初愈,脸色也不好,身上也瘦了一大圈,以致身上的袍子都显得有些宽大。
耿海也看着岑隐,嘴角紧抿,阴郁的瞳孔中隐约闪着一抹期待。
这段时日,在他们与东厂的数次博弈中,他们总是落在下风。
眼看着一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耿海也难免有些急了。
就算他十有八九可以肯定,是岑隐篡改了罪己诏,但是,他没有证据!
时间有限,东厂又处处为难,根本无从查起。
这种情况下,想要抓到岑隐的把柄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他们父子俩仔细商议后,只得选择另辟蹊径,他们决定先找个替罪羔羊。
这件事说难很难,说易也易,这个人选肯定不能是一个无名之辈,此人必须与伪帝有关。
耿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安平长公主。
安平长公主与伪帝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她有足够的理由为了“栽赃”皇帝,去篡改罪己诏。
想起那日在东营湖畔皇帝曾偶然提起他很久没见封炎了,耿海心中产生了一个怀疑,就悄悄地去查了,结果发现封炎果然不在京中。
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
只要让皇帝亲眼看到封炎不在,自己就能顺势提出“搜府”,届时,他自然可以备好“证据”,把这件事栽到安平和封炎母子俩身上。
封炎不在京城,不正好就应了“畏罪潜逃”吗?!
以皇帝对安平长公主的忌惮,哪怕多少会有漏洞,皇帝也必不会深查。
这个计划可谓是十拿九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们必须趁封炎私自离京,将事情办妥了!
父子俩仔细商量过以后,决定放手一搏。
耿海飞快地与耿安晧交换了一个眼神,眸子都亮得出奇,心里皆是想着:过了今夜,耿家就可以从这泥潭中脱身。
皇帝负手朝大门方向走了几步,朗声道:“让人开门!”他眉峰隆起,面沉如水,心里有疑,有怒,也有悔:若真是封炎!他就是养虎为患了。
岑隐飞快地朝不远处的一辆青篷马车望了一眼,马车的车窗后露出一双熟悉的凤眼。
二人对视了一瞬,岑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然后气定神闲地让开了,又吩咐小蝎道:“让人开门。”
小蝎应声上前,抬手叩响了朱漆大门上的铜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