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方才工部右侍郎来访。”长随恭敬地对着端木宪禀道。
“不见。”端木宪挥挥手,不耐烦地打发了长随,觉得他真是没眼色,没见自己正和四丫头下棋吗?
手执黑子的端木宪看着眼前星罗棋布的棋盘,眉心轻蹙,犹豫不决。
长随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心道:看来老太爷是心意已决了,这才不过半天,朝堂上下,下至五六品,上至一二品的官员,那是一波波地来,全都被老太爷给驳了。
这要是再有人来,干脆自己就把人给打发了算了。
然而,一盏茶后,长随还是再次进了外书房。
“老太爷,游大人求见。”
这一次,端木宪总算是施舍了长随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道:“让他进来吧。”
长随并不意外,毕竟老太爷与吏部尚书游大人一向交好,可以不给其他人面子,这游大人的面子与交情还是要顾的。
不一会儿,游君集就在长随的引领下,熟门熟路地朝这边来了,打帘的那一瞬,就听书房里传来一个软糯的女音:“祖父,您确定要走这里?”
这不是……
游君集的耳朵动了动,一下子听了出来,团团的圆脸上登时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四丫头,那祖父再想想……”端木宪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游君集快步进屋,哈哈大笑,“端木老兄,你这棋品也太臭了,哪有跟孙女下去还悔棋的道理!”
绕过一道紫檀木座八仙过海屏风,游君集就看到了坐在窗边对着棋盘而坐的祖孙俩。
梳了个双平髻的小丫头穿着一件淡粉色莲花纹褙子,优雅地端坐在棋盘前,慢慢地饮着茶。
见游君集来了,端木绯起身相迎,笑吟吟地福了福,“游大人。”
端木宪还是坐在圈椅上没动,抬了抬眉梢道:“我跟我孙女下棋,还要你这外人多管闲事。”
端木宪毫不掩饰语气中的炫耀。
游君集嘴角一抽,心里感慨着自己怎么就没这么聪明乖巧的孙女呢!
想想端木绯为了给北境筹钱粮四处奔走,游君集心中就感慨不已,哎,也不知道端木宪上辈子到底是烧了什么高香,这辈子才能有这么好的孙女。
游君集撩袍在棋盘的另一边坐下了,一边拈着胡须,一边看着眼前的这个棋局,入了神。
虽然他没看到这局棋的过程,但是从结果也可以想象黑白子之前厮杀得有多激烈……
大丫鬟连忙给游君集上了热茶,又给端木宪、端木绯换了新茶。
闻到茶香,游君集抬起头来,看着端木宪一本正经地问道:“让了几子?”
端木宪嘴角抽了抽,差点没撵人,最后还是比了四根手指。
游君集又看了看棋盘,对着端木绯赞道:“丫头,你棋艺见长啊。”
他一脸艳羡地叹道:“端木兄,还是你会享福,每天都躲在府里下下棋,喝喝茶,你都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了。”
端木宪收回了刚“下错”的那枚黑子,正在琢磨着这黑子要下到哪里更好,心不在焉地问了:“怎么了?”
游君集是刚从吏部下衙后,没回府就来了这里,连忙把今早发生在金銮殿上的闹剧都说了。
听闻连岑隐和东厂也被弹劾,端木宪一不小心就手滑了一下,指尖拈的那枚黑子滑落。
“啪”的一声,黑子坠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大丫鬟连忙去捡。
端木宪与端木绯祖孙俩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对于昨天发生在锦绣坊的那些事,端木绯早就听端木宪说了,当时就隐约觉察出了什么。此刻游君集所言也就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哎,魏永信真是找死!
封炎他们正愁找不到好机会呢……咳咳,不想了。
端木绯估计端木宪一时也没心情跟她下棋了,目光移向了窗外,下午的灿日高悬,映得天空的蓝尤为通透碧蓝。
窗外的庭院里静谧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枝的簌簌声,午后的端木府安静详和。
端木宪下意识地去摸棋盒里的黑子,似是喃喃自语,又似乎在问游君集:“魏永信到底想干什么?”
五指拨动棋子时,棋盒里发出清脆的棋子碰撞声。
“我听说魏永信那个小妾还在牡丹楼里呢。”游君集一边用茶盖慢慢地拂去茶汤上的浮叶,一边似笑非笑道。
“……”端木宪嘴角抽了抽,表情一言难尽。
素闻魏永信对他那个宠妾爱之若命,还真是传言不虚啊!
游君集浅啜了口热茶后,接着道:“皇上今天心情很不好,恐怕接下来几天没准又要休朝了……”
反正这棋也没法接着下了,端木绯干脆就把棋盘上的棋子都收了起来,然后起身道:“祖父,游大人,您二位慢慢谈,我就不打扰了。”
她身子轻盈地福了福,就告退了。
游君集依依不舍地看着端木绯,心里很想把她叫住也跟自己下一盘棋,可是偏偏还有正事要跟端木宪谈,只能眷恋地地看小姑娘走了,琢磨着干脆明后天抽空再来这里下棋。
端木宪的外书房里当然也放着冰盆,端木绯一出门,就感到一阵热烘烘的气流扑面而来。
这要是平时,端木绯怕是已经躲回屋子去了,可是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和端木纭约好了要去祥云巷那边,一盏茶后,姐妹俩就骑马从东侧角门而出。
涵星和李廷攸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李太夫人婆媳虽然还没定下归期,但随时都会回闽州去,所以这些天两家人常来常往。
烈日高悬,此刻街道上往来行人不多,飞翩乐坏了,一边跑,一边发出咴咴的叫声。
姐妹来驰过几条街,再又拐过一条街后,后方忽然传来了“呱呱”的乌鸦叫。
等等。
端木绯下意思地拉了拉马绳,这声音听着似乎有些耳熟,端木纭也稍稍缓下了马速。
“呱呱!”
很快,一道黑影在她们头上展翅飞过,距离她们的头顶也不过是两三尺的距离。
飞翩最是好胜,不服输地踏着蹄子,“得得”作响,那样子仿佛在说,它一定可以追上的!
端木绯安抚地摸了摸飞翩的脖子,笑眯眯地说道:“放心吧。它很快就会回来了。”
“呱呱!”
似乎在验证端木绯的话一般,那只方才飞到前面去的黑鸟很快就调转方向,朝姐妹俩的方向飞来。
“真真!”
小八哥欢乐地在姐妹俩的上方打着转儿,一会儿叫“呱呱”,一会儿叫“美美”,把它会的词语又叫了一个遍。
就算端木绯不抬头,也能确认这只蠢鸟就是自家的小八哥。
自打上月小八飞去岑隐那里后,已经近一个月没回来了,端木绯几乎都要“忘了”家里还养着一只鸟了。
“小八,你这个坏东西。”
端木绯轻声嘀咕了一句,把左臂伸了出去。
小八哥“呱呱”地叫得更大声了,收起翅膀,稳稳地停在了端木绯的胳膊上。
端木纭看着小八哥也勾唇笑了,脑海中浮现一个名字。
岑隐。
既然小八哥在这里,那岑隐……
端木纭回过头,朝方才小八哥飞来的方向望去。
后方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可见五六丈外,一个着宝蓝锦袍的青年策马而来,鸦羽似的黑发随风飞舞,浑身自有一股耀眼的光华。
迎上她璀璨的柳叶眼,岑隐缓下了马速,一直策马到与端木纭并肩的位置,勾唇一笑,审神采精华。
“岑公子。”端木纭也笑了,笑容明艳,比那夏日的骄阳还要璀璨。
端木绯也过来给岑隐见礼,笑盈盈地拱了拱手。
“你们俩可是要去祥云巷?”
岑隐看了看前面,随口问了一句。
岑隐能猜出来也不奇怪,再过两条街,就是祥云巷了。
“是啊。”端木纭笑着应了,“等过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外祖母和二舅母想来就要回闽州了。我和妹妹想趁着两位长辈还在,多去尽些孝心。”
“呱呱!”
小八哥不甘寂寞地在一旁叫了两声,似在附和般。
端木绯抬手在蠢鸟的头顶摸了摸,樱唇微翘,眉眼弯弯。
这只蠢鸟一回来,一下子就热闹了不少呢!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我送送你们吧。”岑隐含笑道。
三人继续沿着街道策马前行,三人以端木纭为中心并行。
只是,速度放慢了不少。
“岑公子,”端木纭本来也有事想找岑隐,这一次在路上巧遇,干脆就把这事说了,“我的马场里最近又有三匹新生的小马驹,都是有匈奴马血脉的良驹。”
“岑公子,等小马驹半岁时,我给你送去可好?”
看着端木纭那殷切的眸子,岑隐脑子一片空白,脱口就应了:“好。”
端木纭闻言,笑得更欢了,又道:“岑公子,你别嫌小马驹太小,这马驹还是要自己亲手养大得好,才亲人。你看飞翩!”
飞翩似乎知道自己被夸奖了,“咴咴”地嘶鸣了几声,声音极为愉悦。
“呱呱!”
小八哥激动地叫了起来,一下子就把飞翩的声音压了过去。
这只聒噪的蠢鸟。端木绯伸指在它额头轻弹了一下。
“坏坏!”
蠢鸟怒了,从端木绯的肩头跳到了飞翩的两个耳朵之间,跳了跳,愤怒地谴责着端木绯。
端木纭有些汗颜地看了小八哥一眼,“岑公子,小八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可想而知,这只蠢鸟在岑隐那里待了一个月,恐怕是没少给岑隐捣乱。
岑隐怔了怔,勾唇笑了,“我很喜欢小八。”他那张绝美的脸庞越发夺目。
他是真的喜欢小八,有了这只聒噪的八哥以后,让他生活中也添了些许色彩。
端木纭抿了抿娇嫩的红唇,只觉得岑隐是在说客气话。
自家鸟到底是什么德行,她当然是清楚的……哎,她一定要给岑隐挑一匹聪慧听话的马驹。
岑隐似乎看出了端木纭的心思,右手握成拳,放在唇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