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隐翻身上马后,一夹马腹,策马飞驰,黑色的披风在身后肆意飞舞着。
外面的街道上早就空无一人,京城的夜晚分外寂静。
马匹们呼啸而过,重重的马蹄声所经之处,两边民居中的灯火一盏盏地亮起,有人好奇地探头张望着,暗忖着这京中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竟然让东厂的人连夜出动。
东厂的厂卫们跟在岑隐身后,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中辰街。
此刻的安平长公主府还是灯火通明,府外又有锦衣卫的火把照亮了附近,仿佛这夜空中指路的北极星般。
隆隆的马蹄声也吸引了公主府外守门的几个锦衣卫以及一个披着大红斗篷的少女,众人的目光皆是齐齐地朝岑隐的方向望去。
原本正在来回踱步的端木纭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街尾的岑隐一行人在一簇簇火把的火光中策马而来。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数十丈,她根本就看不清来人的脸。
可是她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那是岑隐。
那肯定是岑隐。
“得得得……”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端木纭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快,只觉得那凌乱的马蹄声似乎重重地踏在了她的心头上。
周围那些火把的光芒映在她乌黑的柳叶眸中,让她的眸子里似有一簇簇火焰在燃烧着,明亮得不可思议。
岑隐拉了拉马绳,他胯下的红马就在七八丈外开始减速,马儿一边喷着气,一边在距离她三步外的地方停下了。
看着岑隐含笑的脸庞与那双熟悉的狭长眼眸,端木纭原本忐忑的心安定了。
今天黄昏,她一听说安平长公主府被锦衣卫包围的事后,就匆匆地赶来了这里,可是锦衣卫奉皇命封府,不准端木纭进去。
她想打探消息,这些锦衣卫虽没有为难她,却也不会向她泄露什么。
端木纭担心在公主府中的妹妹,就一直没走,哪怕夜幕降临,她还是固执地守在这里。
她没想到岑隐竟然来了。
有他在,蓁蓁就不会有事的。
端木纭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岑公子。”
她才唤了一声,就听岑隐开门见山地说道:“端木姑娘,你想进去的话,就进去吧。”
端木纭的眸子更亮了,唇角也有了笑意。
她忙不迭地直点头。
她当然要进去!
守在公主府外的六个锦衣卫神情有些复杂,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反思着:他们刚刚对大姑娘是不是够客气呢?!
哎呀,早知道他们怎么也该进去通禀程指挥使一声的……
他们正胡思乱想着,就听马上的岑隐淡淡地吩咐道:“让端木姑娘进去吧。”
其中的锦衣卫百户连忙应声:“是,督主。”
几个锦衣卫连忙行动起来,有人给端木纭让道,也有人去开公主府的大门,朱漆正门吱呀地打开了。
“端木大姑娘请。”
百户亲自恭迎端木纭进去。
端木纭对着岑隐微微一笑,明艳的五官随着这一笑越发耀眼,一双柳叶眼中波光流转,灿烂如骄阳。
岑隐目光微凝,眸底闪过一抹异常明亮的炽热。
他算是知道周幽王为何要烽火戏诸侯了……
街道上,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有马儿偶尔发出的嘶鸣声和火把在空气中燃烧发出的滋滋声,显得街上越发静谧无声。
时间似乎停止了。
“去吧。”岑隐含笑道。
端木纭点了下头,一撩斗篷,就快步随那个百户进去了。
一直到端木纭的身影消失不见,岑隐才拉了拉马绳,让马首转了半圈朝前,下令道:“走。”
他的马匹率先飞驰而出,才驶出三四丈,就看到一条巷子里停着一辆青篷马车。
这马车上的徽记一看就是闽州李家的。
岑隐没有停下,继续飞驰而去,心里了然:看来是李家人不放心,过来看看。
的确是李家人不放心。
但是李太夫人和辛氏婆媳俩又进不了皇宫,在得到消息后,就匆匆先赶去了端木府,却得知端木宪进宫了,至今未归,而端木纭又去了安平长公主府。
于是,李家婆媳俩又从端木府赶来了这里,刚刚,她们远远地就看到了端木纭,本想过去让端木纭坐在马车里,陪她一起等,结果就看到了岑隐来了。
她们就让马车停下了,没过去。
方才的一幕幕都映入了婆媳俩的眼中。
马车里,婆媳俩面对无语,只听着岑隐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李太夫人好像着了魔似的直愣愣地看看公主府闭合的大门,心中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上一次,李太夫人只是听辛氏提起端木纭似乎对岑隐动了心,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其实尚有几分侥幸。
但是这一次,她是亲眼所见。
她的眼前反反复复地浮现方才那两人彼此凝视的一幕幕,就仿佛镌刻在了她心中似的……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李太夫人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这两人之间没有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似的,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母亲……”
辛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李太夫人,见她脸色委实难看,有些担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辛氏柔声劝了两句:“母亲,纭姐儿还年轻,也许再过两年……”
迎上李太夫人那双复杂的眼眸,辛氏再也说不下去。
马车里静得可怕,马车里的烛火跳跃不已。
李太夫人忍不住朝岑隐离去的方向望去,中辰街的彼端已经只剩下一点火把留下的火光,岑隐一行人被淹没在浓如墨的黑暗中。
岑隐一行人从中辰街的尽头向右拐去,一路往东而去,穿过五六条街道就来到了魏府的大门口。
数十匹马声势赫赫,魏府里面也听到了些许动静,门后传来些步履声和吆喝声。
岑隐望着朱漆大门上方那写着“魏府”两个大字的匾额,语气淡淡地吩咐道:
“给本座抄!”
岑隐的薄唇微微翘起,那魅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看来心情不错。
连他胯下的红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好心情,“咴咴”地叫了两声。
“是,督主!”
他身后的曹千户等一众东厂厂卫齐声应道,喊声震天。
这魏府所在的武威街多是武将府邸,这边的动静也惊动周围其他的府邸,不少府邸都派了人悄悄地来看个究竟。
这些府邸的人也都知道安平长公主府被锦衣卫查封了,却没想到紧接着当天又有第二个府邸被东厂包围了。
这个发展令得来查看消息的那些人全部都懵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稍微聪明点的人立刻就联想到了最近魏永信弹劾东厂的事,瑟瑟发抖。
大部分人都不敢看下去,连忙回府,一个个紧闭府门,跑去通禀各自的主子。
各府都只装作不知道魏府被抄的事,生怕一不小心引得岑隐误解,以致惹祸上身。
东厂的人可不在意附近那些张望的人,一个个横眉冷眼地朝魏府大门逼近。
“砰!”
一个高大健壮的东厂番子粗鲁地踹开了紧闭的大门,把门后的的门房吓了一跳。
“你……你们怎么敢擅闯我们魏府?!”
门房迎硬着头皮地上前质问道。
后方的门房婆子早就吓得落荒而逃,嘴里嚷嚷着:“东厂来了!东厂来抄家了!”
这时,才一更天,月上柳梢头。
府中的不少下人也都还没休息,听到动静,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那些下人叫叫嚷嚷的朝府中的各个院落四散而去,跑去通知府中的主子们。
此刻,魏永信正独自待在外书房里,神情阴郁地望着天上的银月,想着还困在牡丹楼的柳蓉。
他仰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丫鬟连忙又给魏永信添了酒,清澈馥郁的酒水自壶口哗哗流下。
魏永信面沉如水,眸子更阴沉了。
这些日子,他和东厂几次交锋,却是一直不太顺利,不仅弹劾没成,连柳蓉都没弄回来,甚至岑隐都没理会他,仿佛自己不配和他交手。
哼!
魏永信又拿起了那个被斟满的酒杯,嘴角泛着冷笑,眼底掠过一抹恶意。
岑隐不是护着端木家的小丫头吗?!
那么,他就等着看他护着的这小丫头是怎么害他死无葬生之地的!!
他对皇帝的性格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皇帝信任一个人时近乎盲目,比如曾经他信任耿海和自己一般,无论他们出了什么事,都自有皇帝兜着;但是这个前提是不可以危害到皇帝自身,危害的皇帝的龙椅,危害到大盛的江山!
现在端木绯所为差点就危害到北境军,皇帝还会坐视不理吗?!
锦衣卫已经围了公主府,接下来恐怕就是轮到端木府、岑隐和东厂了!
魏永信抬手把酒杯凑近唇畔,正要再次一饮而尽,却看到窗外传来一片喧哗声,似乎有几人在奔跑着,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