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老石魔化,阴后殒落(2 / 2)

“呵,你是责我为何负心吧?”石之轩淡然一笑:“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纯粹的花间派弟子。心法使然,花间派的人,怎会有真爱?更何况……玉妍想要领导阴癸派,乃至领袖圣门,就绝不能嫁给我。而我,为了重振圣门的理想,也是不能娶她的。一山不容二虎啊!”

“但是你为了碧秀心甘愿放弃理想隐居……”

老石突然面色一变,铁青着脸眼神狰狞地看着楚河:“虽然我也不曾后悔爱上秀心,但是我亦不能否认,这是我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花间派的人,怎能有真爱?补天阁的人,怎能爱上人?”

魔气如海潮一般扑面涌来,楚河体内的不死印真气受气机触发,不受控制地自行疯狂运转。楚河连退三大步,面色忽黑忽白,胸中烦闷欲呕。但他身体虽然极度不适,然此时的神智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清楚,他犯了石之轩最大的忌讳,此时的石之轩,表现出的便是那极恶邪王的人格!

他右手一张,悬在腰间的,那枝属于石青璇,同样也曾属于碧秀心的玉箫便给他摄入掌中,他长吟道:“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他以箫代剑,发动了“七步成诗,横刀夺爱”!

这枝箫,曾是碧秀心的武器。

只要是武器,便能发动“七步成诗,横刀夺爱”!

诗句出口,楚河双脚不动,身体却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扯住一般,闪电般向后上方退去。他飘到了空中,仿佛御风飞行一般飞退,手中玉箫划出一个玄妙的圆,洒下一片如冷月清霜一般的剑气。

剑气成片,将他身前笼得严严实实。

“铛铛铛……”一阵打铁般的声音响起,老石不知何时竟已掠至空中,欺至楚河身前,双手十指像拨琴一般连番拨出,指劲若狂风暴雨,将剑气网击得千疮百孔!

若非楚河反应及时,在飞退的同时布下一层剑气网拦截,此刻被指劲打得千疮百孔的便是他的身子了!

老石一击未果,身形刚开始下坠,他便一脚踏在一道剑气上,在踏碎剑气的同时,借力弹起,继续向着楚河追去。

正当老石准备发动不死七幻绝技时,一阵悠扬悦耳的箫音忽然传入他耳中。

刹那间,他的动作停下了。

他面上那狰狞的疯魔姿态缓缓收敛,眼中浮出一抹温柔。

他缓缓地飘落地面,闭上眼,仰面聆听着那直指人心的悠扬箫声,沸腾的魔气渐渐平息。

楚河站在小巷的围墙上,双眼紧盯着老石,手口却不停地吹奏着玉箫。

一曲终了。

静了良久,老石方才喟然长叹:“幸亏你反应及时,否则我已铸成大错!”

见老石善的一面重新占了上风,楚河这才放下心来。他跃下围墙,小心翼翼地走到老石身前,在离他十米外站定,问道:“不发疯了?”

“不发啦……”老石苦笑:“怎么从你嘴里,从来都听不到好话。”

“谁叫你发疯来着!”楚河撇撇嘴,忽地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沫:“瞧瞧,被你打吐血了都!”

老石苦笑:“你呀……这不过一点血丝而已,看上去并不严重。”

“那是因为我反应快!”楚河驳道。此时他犹自心有余悸。若非他体质特异,精神境界高,又练了不死印法,光是老石方才那一场魔气爆发,就足够将他震成植物人了。像老石这种高手,可是光凭气势,虎躯一震就能搞死人的!

老石呵呵一笑,不再与他辩驳,继续先前的行程。楚河握着箫,跟在老石身后三米处,始终保持高度戒备。

走了一阵,老石回头道:“怎么怕成这样?你楚邪王不是一向眼高于顶,胆大包天么?”

“我不是没带剑么?”楚河撇嘴道:“再说我的底细你全清楚,要吟诗才能发招。万一你搞偷袭让我来不及吟诗,我不是死定了?”

老石摇了摇头,闷闷道:“说得老夫好像只会偷袭一样……”

楚河驳道:“您老本来就是当世第一偷袭宗师好不好?”

“我的形象啊……”老石的声音更闷了。

“谁让你要练补天阁心法的?否则你就能一直潇洒到老了。”

“不练补天阁心法,能有今天的邪王石之轩吗?最多也就是跟侯希白一样,混迹花丛罢了。”

“说起来,你教的侯希白这个徒弟还真失败啊!花间派的人,居然会有真爱,还总是把自己当成白道一派的……”

“你是不是在讽刺我?我对秀心也有真爱……”

“哎这可是你自己提起碧秀心的啊,这可不能怪我,要是再发疯我就不客气了!”

“呵,不客气?不客气你又能把老夫怎样?就以你御剑飞行不会转弯的本事,能追上老夫么?”

“哈,那是你没见过我的大绝招,我那一招‘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出,便能将你定得死死的,看你怎么逃!”

“笑话,老夫的功力天下第一,有什么招式能定住我?”

“老家伙,别吹牛,你的功力什么时候天下第一了?你最出名的还是逃跑偷袭加泡妞的本事吧?”

“年轻人,不要太嚣张,当心遭雷劈……”

“老家伙,不要太狂妄,当心被雷到外焦里嫩……”

一老一少两个邪王就这么一路斗着嘴向着楚家行去,旁人看起来,颇像一对感情深厚的父子,呃,或者说翁婿?

楚家小院中,祝玉妍拒绝了婠婠为她疗伤的提议,倔强地伫足小院中,抬起她那从未曾低下的秀美下巴,仰望着瓦蓝的苍穹,默默地等待着那个男人。

婠婠站在她身后,虽心痛焦急却也毫无办法。

站了良久,祝玉妍忽而幽幽一叹,柔声道:“婠儿,你回屋歇息吧。身子都这般重了,不必陪为师站着。”

“我不!婠儿就要陪着师尊。”婠丫头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女儿在向母亲撒娇,可她的眼中,却尽是忧虑。她这般冰雪聪明的人,怎会不明白师尊突然传位和急欲一见石之轩的原因?只是她强迫自己不去相信罢了。

“你啊,性子和为师年轻时一模一样,都是这般倔强,听不进去师尊的话……”祝玉妍摇了摇头,笑道:“真不知道那楚邪王,是怎生容忍得了你这性子的。像他那样的豪杰,心性定是极高傲的,为人定是极桀骜的。他容不得女人比他强,他从来都不愿托庇在女人的护翼下……”

祝玉妍喃喃地述说着,看着蓝天的眼神渐显迷茫。婠婠听在耳中,心中一阵酸楚。师尊哪里是在说楚河?她说的,分明是那石之轩啊!

“……总之,你可要小心了,切莫让他觉得有你在身边,他便会一事无成,切莫让他觉得他的成就远不及你。更莫要让旁人提起他时,说这位是婠婠的丈夫,而不是说这位是楚邪王……为了圣门大业,暂时忍气吞声又有何不可?借他之力振兴圣门,何必非要强压他一头?男人哪,骨子里都是好强的……若他又喜欢上了旁的女子,你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君临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做女人,不能太倔强……要忍得一时之气,要有心机……天魔功魅惑男人的手段还少了么?日后有的是手段拉回他的心,有的是手段除掉他新纳的女子……要小心静斋的女子,她们的功法也最会迷惑男人。他若给她们骗了,就会消磨万丈雄心,就会去隐居山林,和她生下女儿……”

祝玉妍的声音如同梦中呢喃,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便从她眼角滑落,无声地浸透了面纱。而婠婠,也是无声饮泣,泪湿罗裳。

说了不知多久,祝玉妍呢喃声突然转为严厉:“记住,婠儿,一定要集齐十卷天魔策,统一圣门!一定要斗垮佛道儒,让圣门思想光耀天下!”

“嗯,婠儿一定做到!”婠婠用力地点头!心中却在想着——没用的,统一圣门还不如改革开放。一改革开放,什么稀奇古怪的理论都能为世人接受了,佛道儒算哪颗葱?练好武功还不如大炼钢铁发展火器,若师尊您见到了那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场景,见到了那能毁天灭地的原子弹……便会知道武功是怎样没落的。

越想着未来的世界,婠婠越为师尊的心愿感到心酸。深吸一口气,她转移了话题:“师尊,究竟是谁伤了您?徒儿定会找他们报仇!”

“伤师尊的一共有七个人。”祝玉妍忽然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找他们报仇。”

“为什么?”婠婠恨恨地道:“难道他们比我家楚河还强?”

“他们每一个人都及不上楚河。”祝玉妍摇头,“但是七人联手,却连我都挡不下一招……他们的能力极为诡异,为师从前根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婠儿你要记住,你若见到一群人中,有一个耳朵尖尖,背着一张黑色小弓的女子,便有多远避多远。”

“耳朵尖尖,背一张黑色小弓……”婠婠深深地将这个特征烙印进心中,嘴上却说道:“是,徒儿记住了。”

祝玉妍见婠婠答应得这般爽快,心中却是无奈地一叹。她当然知道,这个倔强的徒儿要说一套做一套了,但她又不能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婠婠,提醒她注意——因为那一群人,正是往蜀中方向来的!更因为最近江湖上发生的,那么多高手失踪、被杀的事件,很有可能是这群人做下的!

若是他们对婠婠出手,以婠婠现在怀孕的身子,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祝玉妍不愿见爱徒像她一样,毫无防备地遭了暗算!

为了让婠婠能更小心一些,祝玉妍只得多透露一些消息:“那七人中,有一面相平凡,但两眉正中有一道浅红竖纹的中年男子善蛊惑人心,其威力远超我派天魔功。我派天魔功还需出声发天魔音,举手投足作天魔舞,方能惑人。而那人,不做任何动作,甚至连眼神对视都不用,便能扰乱我的精神。若非着了那人的道,为师又岂会中伏?

“一金发碧眼的西域男子,相貌英俊不类凡俗,面色苍白,嘴唇却红若涂朱,笑时可见犬齿奇长,使一柄三尺长的乌色细剑。剑身粗若小指,圆柱状,无刃。身法奇快无比,仅比石之轩的幻魔身法略逊一线。

“一名三十来岁的瘦高男子,黑衣长发,双手十指奇长,指甲呈青黑色,状若弯钩。能使妖法化出藤蔓缠人,甚至能化身兀鹰……若非为师第一个便打伤了他,否则我根本到不了此处。

“一名着白袍,褐发黄眼的西域男子,身量颇高。此人最为怪异,双臂竟能化作肉须触手,坚逾精钢。且能发出类似楚邪王在大石寺时发出的那种禁锢人行动的气场,若非为师……险些无法破场而出。”

“还有两人,为师当时也未曾看清相貌。只知其中一人手无寸铁,招式粗糙,但力量奇大无比,身体坚若精钢,能以双眼发出红色光芒。当时为师险险避过的那一道红芒打在了一花岗岩上,当场便将那石头融出一个不知几许深的黑洞。还有一人着全身重甲,持长五尺,阔一掌的重剑。当时那人仅有机会攻出一剑,剑招并不精妙,但是剑身上爆出的白色剑气在地上开出了一条长丈余,深尺许的裂口,威力惊人!

“这七个妖人配合默契,攻击手段匪夷所思,防不胜防。虽然只交手一招,为师无法瞧出他们的个人实力比为师是强还是弱,但只凭大石寺一战,便可判断出楚河比他们每一人的个人实力都强。可若那七人联手合击,恐怕连楚河……”

一口气说到这里,祝玉妍摇头叹了口气,旋及厉声道:“婠儿,你要记住为师的话!若他们任意两人聚在一起,绝不可轻易招惹!你现在已是新一代的阴后,为圣门大业计,绝不可肆意妄为!”

“是!”婠婠小脑袋点得飞快,心中却恨恨地想:“哪来的一群怪物?哼,若我还是原来那个土包子,说不得要听师父的话。可是现在,看了那么多电影,还有什么怪物是我不知道的?敢伤害我婠婠的师尊,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你不要嘴上应是,心中不以为然。”祝玉妍语气转软,带上几分恳求之意:“认真地答应为师,听师尊的话,好么?”

婠丫头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向来坚强的师尊,今日怎会以这般软弱的语气说话?难道那些人真的不可战胜?难道……我真的不能为师尊报仇?

强笑了笑,婠丫头认真地点头:“婠儿会听话的。对了师尊,那七人既然如此厉害,您是怎么从他们的合围下脱身的?”

“我用了玉石俱焚。”祝玉妍淡淡道:“遇袭的瞬间爆发出全身的真元精血,只控制住了最后殒身自爆的那一步。动用此禁招后,为师功力陡增十倍,避过了那七人合击,强行挣脱了那束缚人行动的气场。那能化身苍鹰的人先变出藤萝缠我,又化身成鹰想锁定我的踪迹,却被我在他刚刚化身的瞬间一袖打下了地,虽未死,却也只能苟延残喘了。”

祝玉妍这“玉石俱焚”是连石之轩都颇为忌惮的超必杀。大唐众高手中,唯有祝玉妍和婠婠两人会这种可怕招式。

“什么?”婠丫头骇得花容失色:“您,您居然已经用了……那玉石俱焚一旦发动……便……”

“便不能停下。”祝玉妍依旧云淡风清地说道:“这些为师都知道。若是收发自如,哪里还能叫‘玉石俱焚’?若不是为师心愿未了,拼却一死,至少也能在耗尽真元之前,杀掉其中两人。但为师不愿死在那群妖人手中,所以借玉石俱焚爆发的力量逃出了包围,连赶两日夜路,总算在死之前到了成都。虽然最后殒身自爆的一步被为师强行停下,但为师此时已油尽灯枯,经脉皆断,功力尽废,离死不远了。”

那玉石俱焚一旦发动,必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祝玉妍竟能强行停止最后自爆的一步,虽然也因此落得油尽灯枯,死期临近,却也果真不愧为一代宗师!

“师尊!”虽然早已料到师尊只怕是仙逝在即,但在婠婠先前想来,师尊那一招玉石俱焚应是留着对付石之轩的,却没想到……这一招却是在见石之轩之前便使了出来,只为脱出重围来传阴癸掌门一位,见石之轩最后一面!

一念至此,婠婠心中悲愤交集。她卟嗵一声跪倒在祝玉妍面前,咬破食指,举誓道:“婠婠在此立天魔血誓,若不能诛尽那批妖人,替师尊报此大仇,婠婠必永堕畜生道,万世不得超生!”

祝玉妍大惊,她虽知婠儿向来倔强,却不料她竟刚烈至此,发下天魔血誓!那重振圣门大业的责任竟也不能束缚住她!

“师尊请放心!”婠婠知道师父心里的想法,她抬头看着祝玉妍,小脸儿上满是坚定:“婠儿绝不会鲁莽行事,必量力而为。但此仇不能不报,便是花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婠儿也必会尽诛那群妖人!”

“婠儿,你真是……”祝玉妍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轻轻扶起爱徒,怜惜地凝视着她,抚着她的长发,悠然道:“为师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但能有你这个徒儿,便足以抵消为师从前做错事留下的遗憾了。”

“师尊……”婠婠轻呼一声,紧紧地抱住她,将头埋进她怀中。在这一刻,婠婠就像藏进母亲怀中的女儿一般,静静地享受着师尊温暖但却即将消逝的怀抱。

“玉妍,我来了。”当石之轩和楚河踏进楚家小院时,看到的,便是师徒相拥的这一幕。石之轩心中颇为惊讶,自他伤害了祝玉妍之后,他还是首次见到阴后流露出这般温柔的情态。

“之轩……”祝玉妍松开婠婠,神情复杂地看着石之轩。这个男人还是像多年前一样,仍是那般地潇洒俊郎。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斑白的两鬓,和那双偶现沧桑的星眸,他几乎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她的容貌也像少女时代一样未显丝毫老态,但那颗曾经单纯青稚的心,却早已伤痕累累,疲累不堪……

听到祝玉妍的声音,再细细一瞧她的眼睛,石之轩忽然眉头一紧,沉声道:“你的功力……”

“功力已尽废,我已经杀不了你啦!”祝玉妍轻笑一声,颇有几分无所谓地说道:“现在,你总不必站得离我那般远了吧?”

“谁将你伤成这样的?”石之轩缓缓地向着祝玉妍走去,眸中神情也是复杂难明。

“呵,你问这做什么?难不成想替我报仇?”阴后嫣然一笑,眉宇间依稀有了几分少女时代的俏皮。说完这句话,她便对楚河和婠婠说道:“你们回避一下,我和邪王,有些话要说。”

婠婠心知这是师尊最后一次与这个害了她半生,让她恨了半生也爱了半生的男人说话了,她不会也不能扰了师尊这最后的心愿。当下轻声应是,拉起楚河避回了屋中。

院中,只剩下邪王与阴后。

祝玉妍站在石榴树下,缓缓摘下纱巾,现出她的真容。

在她的玉颜展现的刹那,饶是邪王古井不波的心湖,也不禁泛起涟漪。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数十年前,俏生生立在花海中的二八佳人。

石之轩缓缓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气,祝玉妍幽幽的体香随风飘入他的鼻中,萦绕在他心间。

“能最后……再抱我一次么?”祝玉妍的声音带着些羞涩。功力尽失后,她的心境已变得软弱。若是现在能有一成功力在身,她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爱归爱,恨归恨。若有一成功力在身,她必会重重打他一掌,然后依偎在他怀中,静静离去。

“求之不得。”石之轩洒然一笑,大步向着祝玉妍走去。

步履行进间,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神采飞扬,纵意花丛,诗酒飘泊的花间少年。

时空倒流,岁月回转,洗去那纠结不清的恩怨,丢下那背负一生的仇恨,卸下那层层缠绕的责任,少年与少女相拥于石榴树下,以无声的眼神和温柔的拥抱,静静述说着初见时青涩单纯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