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周点头:“恩,还有你爷爷,他们来县医院看病。等会吃完饭,我得去那边陪床。”
“生病的是奶奶,还是奶奶?”
“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爸,她又被你气晕住院了?让我想想,是不是她要那块宅基地,你不给她,她就抽了?”
闺女完美还原现场,王继周只剩点头的份。
毕竟是生身父亲和养母,尽管在心灰意赖,从小跟着一起长大,王继周也存着一份感情。他除了冷处理,其余真是一点办法都没。
但王曼却不尽然,虽然在一个村里,但她可以毫不亏心的说,从落地到现在奶奶别说给她洗尿布,哪怕连一口粥都没喂过。二老只给过她白眼,真算起来,他们祖孙关系连路人都不如。
“虞阿姨,上次去泉水村拍的录像没抹掉吧?”
“录像带都得编号存档,正好你问的巧,那几盘这会就在家里。你要再晚点说,下午我就带单位存起来了。”
跟着虞虹取出录像带,王曼找出中间那盘。录像机是现成的,放进去快进,没多久就出现王继民撺掇张建新找茬的那段。
当天她并没有想到今天这一出,只是下意识地录下来,过后甚至直接被抛到脑后。没想到留的这个心眼,如今竟然派上了用场。因为离得近,人跟声音一清二楚。
“虞阿姨,可以借一下摄像机么?”
“你们这是要扛着去医院?”
王曼点头,王继周不住的抹鼻子。娘上午当着虞虹一番唱念做打,那副嘴脸实在让他尴尬。
“对啊,虞阿姨我们一会就回来。我爸扛着,肯定不会给机器沾一点土。”
虞虹失笑:“就是沾点土也没啥,我是说你们得注意老人家身体,毕竟从十年前我插队那会,记得她就老是在人多的地方晕倒。”
一样的话虞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都知根知底,王继周不再那般尴尬。
“恩,我会好好注意……摄像机。”
大喘气的一句话让虞虹哭笑不得,认识这人十来年,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使坏。
巴了两口饭,父女俩步行往医院走去。大院离着医院不足一里地,没十分钟就到了。
熟门熟路的走进门诊病房,见到父女二人来,正在吃饭的老太太分分钟扔下饭碗,背过身去做极度愤怒状。
王继周放下摄像机,王曼走到病床前。
“奶奶……”
“别叫我,养个这样的儿子,我还是早点死了好。”
王曼笑出声,彷若自然的继续说道:“奶奶是不是把爷爷的烟丝都藏起来了,我爸这个月不是刚给你买了一大包,你怎么换上了过滤嘴的红塔山?”
王丰收瞅瞅夹在指头间的红塔山,刚上厕所,他看到个离退休老干部也是抽这个。老干部那包是软盒,他这个是硬盒,他比老干部还要高级。
就因为这,他一上午都夹着这根烟,不点着只摆个样子。果然来往的大夫和护士纷纷看向他手里的眼。
但王曼这会一说,他才想起来,这红塔山还是继周给的。继周可不是老婆子肚子里托生的,现在有了本事,他肯定向着自己这个亲爹,他在家里说话也有点底气。老婆子惹恼他,谁来给他撑腰?
“干啥要死要活,有话好好说不行。”
王曼环胸,中国人讲究尊老,她早就想明白,这一大家子无论是谁,面对奶奶都因为辈分而处于天然劣势。只有平辈的爷爷行,甚至因为农村男尊女卑封建思想,他对待奶奶时占据上风。
“爷爷别生奶奶气,你吃饭了么?我爸给你买了点鸭脖,你先尝尝,我们在这陪床。”
虽然身体不好,但王丰收抽烟喝酒样样没落下,他尤其钟爱鸭脖做下酒菜。坐在病床前,就着床头桌他直接下手抓着吃起来。
而被王曼忽略,又被老头子吼的老太太,这会终于清醒过来。
“好啊你个老不死的,竟然敢吼我。吃什么吃,弄得满屋都是味。”
躺了一上午老太太骨头都松了,坐起来挥手,她直接将鸭脖收起来。这卤味可不便宜,民民和瑞瑞父子也喜欢吃。老不死的吃了也浪费,还不如留给那爷俩。
“我儿子买给我的,凭什么我不能吃。”
为了一袋鸭脖,病房内二老开始唇枪舌战,最后干脆上演全武行。王丰收多年体弱,明显占居下风,气喘吁吁地坐下,他掏出火柴,点燃炫耀一上午的红塔山。
“这位老先生,不好意思,病房内不允许吸烟。”
巡房的护士走进来,如释重负的说出这句话。这老头夹着烟一上午,四处乱看就想趁人不注意抽烟。果然她刚走开,他就忍不住。
怎么总是有这么不自觉的人,真让人苦恼。
同样的眼神刺激了王丰收,原来上午大家不是羡慕他抽烟高级,想着他是哪来的老干部,而是在防着他。弯腰默默掐灭烟,低头放到硬盖烟盒里,他再也不肯抬头。
跟在护士后面进来的还有王继全一家,见小儿子驾到,老太太献宝般的递过鸭脖。他捏一个含在嘴里,混沌不清地说道:
“大哥,娘也上了年纪,你少让他生点气。”
周春娟则是好奇的围着摄像机看:“这东西是你们带来的?我看县里有人结婚,从外地请来摄像师就扛着这个。”
王瑞也跟着一块来,几个月没见,他又胖了不少。小肉墩看到新鲜玩意,凑上去就要强行抱起来。王曼抢险一步,提起摄像机交给父亲。
“这东西上万块钱,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周春娟满不在乎:“你弟弟就是看看,他那么小没力气,怎么能给弄坏。”
“小心驶得万年船。”王继周接话:“三弟,娘今早找我什么事你应该也知道,但俩月前我就把这话说明白了。”
“大哥,我真想再买一块宅基地。但春娟刚办了非农业户口,家里钱不宽裕。你先给我用着,等过两年手头松了,我再给你补一块行么?”
周春娟也敲着边鼓:“是啊大哥,你都给村小学捐了五千,肯定也不会跟我们计较这块宅基地。”
王继民连连点头:“娘上了岁数,咱们都体谅下。”
真是死性不改,折腾这些年,王继周本来就对他们没多少耐心,如今基于人伦道德仅存的最后一丝不忍也全数烟消云散。
“你真为爹娘想?那让他们都看看吧。”
王曼打开摄像机,录像来之前已经倒好了,将公放声音开到最大摁下play键,显示屏上王继民贪婪的丑态再次重现。
老太太哆嗦着:“这是什么,继周,你就这么防着你弟弟?”
王曼失笑:“奶奶,我们一没摄像机,二不会录像,这录像是赶巧了,那天县里往咱们村捐助时电视台拍下来的。”
“那赶紧抹掉。”
小胖墩王瑞挥拳头上来:“不许你这么说我爸坏话。”
王继周提着摄像机:“录像县电视台要存档,娘,我不能破坏人家公物。”
王曼则是拉住王瑞,半年锻炼下来,她现在有的是力气,拉个半大孩子小菜一碟。箍住王瑞肩膀,她坐在床边上。
“赶在入冬前县里不得在村里轮流放电影,前面会加一段那天县领导来开会的录像。要是电视台的人不小心把这段加上,那可怎么办啊?”
笑吟吟地拿起一只鸭脖,王曼的语气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一样稀松平常。
王继周递给闺女一张卫生纸:“直接用手拿像什么样子,小孩子竟会瞎说,这哪能随便加东西?”
王曼偏偏扮演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抻着脖子瞪眼,她据理力争:“我去求虞阿姨,她肯定会帮咱们加上去。奶奶不是说三叔跟爸相处的很好,那让大家看看又有什么?”
“你啊。”
王继周伸出一根手指,“你”了半天,终归是没再说一句重话。将录像带倒回去,他再次重复播放。
人物清楚、声音清晰,没老到少五个人全都急了。这要放出去那不是丢大人。
“大哥,有话好好说。”
拉开装鸭脖的提包,王继周拿出房产证:“咱们把话说开,爹、娘,你们都知道,那块宅基地是大队里分给我的,没跟家里要一分钱。要是空着你们用也行,但现在老屋里装着化肥农药,总不能我自己出去租房子再给你们腾宅地方,讲到天边去也没这道理。”
拍拍小红本,看着噤若寒蝉的五人他继续说道:“房产证我办出来了,房子跟地没我点头谁都别想动。我知道娘生气,咱们县医院不是有个心理医生么?把这录像带给他看看,让他分析下病因,开解开解您。”
老太太哪敢请什么心理医生,她只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直言她一个老婆子体恤儿子,回家继续养病。至于宅基地的事,王继民一家成了鹌鹑,躲在老太太后面屁都不敢放。
老少七人勾心斗角,谁都没注意到,来县城办事顺道过医院探病的周春兰站在病房外,听到半路转身走开。
而不巧,周春兰回家后,就听到儿子哭诉王瑞嫌他笨,当幼儿园老师的大姨也不管。看着满是红叉号的练习册,周春兰怒了。趁着回娘家,她好生编排大姐一顿。姑嫂天敌,周春兰嫂子很愉快的将此事传回自己娘家。
正好进入秋末农闲时节,村民们没事,消息很容易传开。多数人前不久刚从王继周手里领了挖树坑的钱,这会正念情。
那么实诚的大哥,王继民就这么糟践?富得流油还去摊人家爷俩的小便宜?
虽然没人直接冲上去指着鼻子骂,但背地里议论的却不少。王继民和周春娟最爱面子,一连几天别提有多难受。为了平息流言,他们终于掏钱买了块新宅基地。
不过村长张建国也挺不齿这家人,想着亲兄弟跟王继周在合作,他勉为其难的给了块偏僻的宅基地。那地在村最后边,地势低洼,下雨天都出不来门,事情至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