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拐过大院一角,他们身影消失不见,她心头有些怅然若失。没来北京前,她以为离开邹县再次踏入这座城市,会勾起她两世最为深沉的伤痛。
然而二十天中,她曾无数次旧地重游。后世繁华的国贸如今还是另外一番姿态,逛街空隙她停留在自己前世被撞死的公交车亭前。同一地址溯回二十年光阴,公交车亭变成根孤零零的电线杆,自行车取代先前机动车洪流。猜三轮车的老大爷摇动车铃,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问她要不要坐车,她微笑婉拒,目送老大爷喊着号子离开,发现自己心情并没有怎么复杂。
幸福和时间是治愈任何伤痛的万能良药,父母离婚后的四年她一直很幸福,前世再深的伤痛也会完全治愈。
“曼曼,前面工地灰太大,关上窗户吧。往后周末我都会去邹县,你想他们,随时可以来北京。”
王曼摇上窗户,思绪逐渐拉回来。
“你不跟我一样要开学?不对,阿奇你报了什么大学。那天去楠姐学校参观,问你你也不说。”
杜奇语塞,头一回有点反感家中选择。全封闭学校平常连电话都不能打,自从曼曼说喜欢他后,他百爪挠心般的思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这是秘密?”
“不是……”
握紧方向盘穿过前面一片沙尘,杜奇打开雨刷,清理出前挡风玻璃,边报出个番号。
“学校在天津边上,全封闭管理。”
在他没说出之前,王曼猜测过各种可能。比如阿奇志愿报错落榜不好意思说,再比如他申请出国留学。
但她唯独没想到最有可能的这一种可能,他直接进了最严密的军校,一所外面压根都没听说过的学校。
“那你刚才说周末出来。”
杜奇点头:“我爸也在那学校呆过,他跟校长好朋友,今年特意把飞行训练基地改到钱叔叔那。”
神秘感瞬间消失不见,看这关系用的。
“原来如此,那阿奇我可得努力赚钱了。”
“为什么?”杜奇再次跟不上王曼脑回路。
“你大学别人都没听说过,要是往后失业,拿出手的高中学历肯定找不到好工作。设计师需要个好的环境,我可得赚钱养家。”
杜奇哭笑不得,他那学校虽然神秘、不公开对外招生、规模也小,但一出来保证分配是高级军官。自办学到现在,还真没听说过失业。
除非……犯了严重错误,那时候不仅失业,连自身安危都无法保证。
“曼曼你放心,不会再有李家。”
王曼倚在副驾驶位置,她是穷过来的,对事态度向来是“尽最大努力,做最坏打算。”
她呆北京那二十天,杜、虞两家其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人能受得了多大罪,就能享多大福。谁不希望自己高官厚禄人生一片花团锦簇,削尖脑袋往上挤的人多的是,但上流社会圈子就那么大,想挤进去必须得先把里面人踢出局。
外人只看到两家的辉煌,却没见到碧玉般潭水下面暗流汹涌。
“看你干嘛这么严肃,马上要进杨柳青,我们去看下姜奶奶。”
王曼给姜奶奶带了私家厨房的桂花酸梅汁,她早先预定好今早新鲜做出来,出锅还没两小时,刚晾凉了,新鲜度一等一的好。
收到礼物老人家很开心,送他们出来时,她开到车后座上同样包装的一箱桂花酸梅汁。
王曼忙解释道:“在我家炸麻花的徐爷爷也喜欢喝这个,来之前他老念叨老北京的桂花酸梅汁,我也给他带点回去。”
说完她上车,越野车很快转弯,所以她没注意到姜奶奶依在门框上的手突然滑落,身形颤抖像是受到极大刺激。
“炸麻花、爱喝桂花酸梅汁,老家是邹县。徐平……徐庚,一定是他。”
苍老而激动地声音消散在空气中,除去清晨早起的鸟儿和院中那棵开花的桂花树,再也没人听闻。
坐在越野车中,沿着来时的国道两人继续往前开。一路走来农家房子地基越来越高,房顶红瓦也逐渐铺的陡峭。进入八月雨水充沛,黄河水量重新走高,两岸浮桥也躲起来。穿过芦苇荡过河,赶在中午饭前两人回到家。
“爸,我回来了。”
奇了怪了,王记饼铺正常营业,院子里却一片寂静。拿钥匙打开门,里面也没人,她明明说过是今天回来,为什么都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