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柏那个学校今年严查,比之往年将军训时间足足延长了一个月,使他晒成了一颗响当当亮晶晶的黑煤球。他从军训基地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揣着从银行卡里取出来的“赞助费”,乐颠颠地跑去买了台笔电。因为校园网的速度已经慢得连蜗牛都自愧弗如,王柏还专程跑到附近移动营业厅办理了10m的宽带,迫不及待打开电脑跟王满视频。
王家三颗脑袋挤在王满电脑前谈天侃地,看着王柏全身上下只剩下牙齿和眼睛残有白色,王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咕咕叨叨讲着从健康养生书籍上面看到的内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他早日白回来:“你黑成这个样子,以后只能去非洲找媳妇了,真愁人!”
王爸爸倒是不赞成,半是心疼半是赞赏地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无需在意外表,我看小柏这个样子很好,很有男人味,总算有一点像我了!可这也太瘦了,你们那个军训基地难道每天只给你们发野菜吃吗?老子可是交了那么多军训费的!够买十几头猪了!”
摄像头那边王柏从始至终都把眼睛笑成一道缝隙,王满严重怀疑就算想要塞根针进去也未必能办到。
“王大柏,你找到女朋友了吗?”王满举手提问。
“小孩子家家,怎么操心这种事情。”王妈妈用拂去灰尘的力气拍了一下王满的脑袋,嗔怪道,“你别往这方面打主意,好好学你的习,你这才初中呢,等以后上了大学了,像你哥哥这样才算自由。”
一本正经教育完毕,王妈妈把视线从王满身上挪开,两眼熠熠生辉地盯着屏幕,猛地把头往前凑,悄声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嘛?”
王柏:“……”
他没戴耳机,寝室里一直自动保持静音模式的几只室友终于按捺不住,把憋了半晌的眼泪笑声齐齐喷了出来,透过那根细细的网线愉快地涌出王满的电脑。
王妈妈知道自己不小心把“家丑”传了出去,有点难为情,一手养大的风筝飞出她的世界,到了另一个她从未涉足过的领域,让人既憧憬又陌生,唯恐不小心把手中那根失去用场的线乱动了下,影响风筝飞行的方向,让他路过的云朵笑话他。
她往后轻轻挪动了两步,好像离摄像头远一点,就能把自己“犯错”的痕迹抹得淡一些。
王满笑着笑着,脸有些发僵,这种事情上辈子也发生过,只是当时的自己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既觉得她过分看重于哥哥心里发酸,又觉得这样的情绪实在是鸡零狗碎到不足挂齿,现在她看到王妈妈勉强维持的笑脸时,终于理解了她的想法。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因慈母绵长的思念线牵绊出哪怕是善意的哄笑,也是对于这位母亲极大的不尊重。
“哥,你寝室里养了狗还是猫啊,怎么一直叫个不停呀?”王满随口扯了句瞎话。
王柏正准备关摄像头去收拾那几个臭小子,听了这话,冻住的脸上又吹过春风,笑哈哈的说:“什么呀?是我室友。”
王满长长的“哦”了一声:“怎么不让他们出来呀?难道他们长得没你帅,都羞愧得不敢露面?”
闹哄哄的笑声短促地拉高了两个调,然后戛然而止,静悄悄地宛如一切从未发生过。王柏悄悄对王满竖了个大拇指,起身离开了两分钟,把摄像头往上调整了下,屏幕里装下了三只同样黑黢黢的大小伙子,他们个个保持着军训时的优良习惯,敬了个礼说:“叔叔好,阿姨好!”
——如果没有眉宇间隐约炸起的疼痛难忍的感觉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王妈妈很容易被安抚,顺利地恢复了大家长的身份,唠唠叨叨说着些琐碎的注意事项,说着说着,几只黑炭小子都被顺了毛,乖乖地站在电脑那头,像是等着被投喂的几只巨型犬,就差甩着尾巴往主人身上蹭了。
“都是些好孩子啊……”王妈妈意犹未尽地说道,“等过两天我去买点好吃的给你们快递过去,都在长身体,还需要好好补补呢……”
一席话双双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几只黑炭小子们想起了家人,往学校机房去找电脑视频的视频、打电话的打电话了。王妈妈则认真地拉了王爸爸出门,给王柏一寝室采购零食去也。王爸爸点评道:“视个频就多了三个儿子要养了……嘶!老婆轻点,我错了〒▽〒”
王柏这些年专注于学业和运动两件大事,上了大学才头一回摸电脑,一时新鲜感上头,有点放不下手,可他对于游戏啊什么的完全提不起来兴趣,只顾着拉王满聊天,见王满都快无聊得打瞌睡了,气哼哼地吩咐道:“去把我师父一家人叫过来!你不搭理我!他们肯定得理我!”
王满的瞌睡虫瞬间就被赶跑了,她打了个激灵,前天晚上的那一幕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心痒痒麻麻的,像是被打了一剂麻醉针,怎么掐也掐不清醒。她瞪了王柏一眼,“啪”地一下关了视频,蹭着床边的枕头,觉得自己无端端地飘了起来。
“我一定是病了。”王满反复在心里说道,直到把自己彻底催眠,抱着枕头沉沉入睡。
醒来就要上学了。王满悄悄起了个大早,她平时六点半起床,今天五点半就爬了起来,准备趁周和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出门,以免两人相见的时候过于尴尬。
可她没想到,尽管她快手快脚收拾完毕,出门才堪堪五点五十,门口竟然已经立着了一个身影,手上拿着瓶温热的牛奶,正愣愣地对着她家的门发呆呢。
王满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周和已经主动把牛奶递了过来,一如往常一般主动伸手接过了她的书包,转头往楼梯下走去。
天色太早,朦朦胧胧萦绕着一丝雾气,太阳还没完全睡醒,懒懒地打着呵欠,空气中隐约浮现一些白光。路灯还没熄灭,光线已然微弱许多,勉强还支撑着属于它的时光,任由时间一秒又一秒重复冲刷着它的身躯,让它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王满晕头晕脑,走过一个路灯,“啪”地一声,路灯灭了,四处潜伏的黑暗余孽一拥而上,使得雾气突兀,堵在她的视线可见范围内,让走在前方的少年身影变得朦胧起来。
她转开视线,努力探索着前方的路,避免不小心踩到花坛摔倒等惨剧发生。
没挪出多远,手掌已经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大概是这双手把牛奶捂了太久,隐约竟传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味来。
王满安了心,却红了脸,瓮声瓮气问道:“你干嘛啊?”
周和说:“牵着你,避免危险。”
王满说:“干嘛担心我?”
这句话仿佛被丢进薄雾中,随着雾气一道成为一道缥缈虚无的水痕,湿湿地黏附在少年的心上。
“我……”周和喉咙间刹那转过千言万语,最后只轻轻地说道,“我说过,我会一直保护你,不让你被欺负,天气也不行。”
王满根本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但几乎可以准确地在脑中描绘出他说这话时的样子,想象他的眉眼弯起的弧度,还有嘴唇抿出坚定地样子。她低下头,却不是看路,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全世界都是雾气,她也被这雾气蒙蔽,但只有一双手是温热的,这就足够让她知道她是安全的。
没走出几步,周和又停下脚步:“你还没喝牛奶?”
王满清醒几分:“嗯?……啊,没呢。”
周和便把她往跟前拉近许多,几乎又是一个环绕的姿势,牵住她的另一只手,停顿了几秒才拿过她的牛奶瓶,把瓶盖去掉,安上吸管,再次放入她的手中,这回就没这么轻易地松开手了。
雾气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覆盖住他的胆怯和恐慌,让他轻而易举就卸下面具,露出最天然的样貌来。他想,他终于知道“沉沦”二字为何物了。
恍惚间,王满突然抬起手,攀着他的胳膊踮脚望他。他本能地低眼,和她四目相对。
“周和小朋友,你是想如同你说的一样,寸步不离、时时刻刻地保护我?”
“……我不是小朋友。”周和针对前半句评价道,对于后半句,他说,“嗯。”
王满觉得耳朵酥软了一下,像是被丢进烘焙箱,简直快要传出点心甜香的味道来了。她一鼓作气问道:“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吗?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哦。”
☆、chapter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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