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2)

她咬了咬牙,她看进颜子真的眼里去,在颜子真要回避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说:“颜子真,你不是我的女儿。”

那是一柄最利最狠的刀,刺向最软最伤的地方,卓嘉自不顾自己遍体全心的血,再一次清清楚楚地重复:“你不是我生的,所以,你和周家没有任何关系。”

颜子真浑身震动了一下,她睁大眼,神识茫然,却下意识地看着卓嘉自。

卓嘉自伸手,轻轻抚摸着颜子真的脸颊,如同呵护至宝,声音平板中隐隐带着说不出的痛:“1978年5月12日,我生下我的女儿,她叫周子真。周家不喜欢女孩,他更是厌憎女儿,孩子一哭,他就骂人摔东西,有次把孩子吓得大哭不止,他居然拿了把菜刀说再哭就剁了她,虽然被全家人喝骂,他的眼神戾气却始终没改。”

卓嘉自没有表情,只淡淡地叙述:“我后来很后悔,我知道他没有人性,我竟不知道他会真的完全没有人性。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回来,孩子不舒服,一直在哭,他睡不着,就起身骂,我没理他,只哄着孩子,可是怎么哄也哄不好……”卓嘉自的眼微微有些失神,“他……他从我怀里夺过孩子,从窗口扔……扔了出去。”

颜子真的意识终于聚拢,慢慢抬起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

卓嘉自径自说:“窗户有窗棱,孩子……穿过窗棱扔出去的时候,把窗棱都撞断了……”

卓嘉自的声音带着再也抑制不住的颤抖,那作为一个母亲刻在心头恒久的哀痛和悲苦一点点渗出来:“我吓呆了,跑出去,从地上抱起我的孩子,她……她……她的哭声变得很细很细,我疯了一样跑去找赤脚医生,没等我到医生家,她就不再哭了。她的嘴边、她的鼻子、耳朵全是血。我一直跑到医生家门前,医生说,孩子已经死了。医生是周家亲戚,我不相信我说他骗人,我要去县里找医生,我就一直跑,我不知道跑了多久,孩子的身体变得很冷,然后,我晕倒了。我那个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就这样流产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生育。”

室内一片死寂,那样惨烈的事,卓嘉自简洁而完整地讲完,却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垂下头,双手仍然抓着颜子真的手,却不再用力。

颜海生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肩膀。

过了许久,卓嘉自抬起头看着颜子真,颜子真呆呆地看着妈妈,听到妈妈温和地说:“所以,颜子真,你不是我生的孩子。你和周家,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明白吗?”

颜子真张大眼睛,她下意识地摇着头,可是她的眼泪已经流满了脸,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往事,这样的妈妈她要受了多大的苦难啊。

她不相信,她怎么能不是妈妈的女儿呢?她明明就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啊。她转头看向爸爸。

颜海生轻声说:“子真,你妈妈说的,是真的。你姓颜。”他看着眼前的母女,这两个女人,一个坚强善良有原则,一个活泼明亮可爱,他一生中的瑰宝。

他伸出手握住女儿的一只手,和她讲以前的事情:“我当时在青乡和其他几个村乡指导生产,需要每年去一次。那年已经是第三次过去,知道你妈妈的遭遇。当时需要集中全乡的年轻人学习,你妈妈有文化而且聪明,我指导生产时她是作为骨干参加的,我们慢慢有点熟悉。”

“那一年的培训你妈妈因为生孩子没有参加,到了八月,我听说她刚出生的女儿病死了,她被关在柴房里,说受不了刺激疯了。我在青乡的关系还好,听人私底下说她其实没有疯,但这样关下去可能真的就疯了。我多少也知道周家的品性,很同情她的遭遇,就找了机会去到柴房,她急促地跟我说了事情经过。我回去细想了想,看周家的意思怕是会对她不利,至少可能会一直把她当疯子关着。我实在气愤,却也知道不能硬来,就想了个法子,趁生产队卡车日夜赶着运粮,半夜把她从柴房放出来,给了她钱,把她装在粮袋里和其它的粮袋一起放在车上,让她等卡车开到城郊时下车,然后坐火车去邻省我家暂避。”

卓嘉自接下去说:“我辗转很久才找到你爸的家。我见到你奶奶,给她看了你爸爸的信,你奶奶很慈爱地接纳了我,然后,我就看见了你……”,她的声音哽住,她怜爱地看着颜子真,“你才四个月,躺在摇篮里,安静地笑着,朝我伸出手要抱。我像被雷轰了一样不能动弹,我想,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回来了。”她转过脸,泪水奔涌而出。

颜海生轻轻安抚着她的肩,对颜子真说:“你的亲生母亲,身体虚弱,始终怀不上孩子,到了三十多,终于怀上了你,去检查的时候医生说有危险,可是她一心要孩子,最后在生你的时候难产去世。”颜海生的脸上带着久远的悲伤,“嘉自自从见到你,便视若己出,我们后来决定在一起时,就和你奶奶一起决定,永远不让你知道这些。现在想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可是颜子真,你妈妈是真的爱你,你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颜子真看着他们,二十多年来,妈妈的言笑呵护一一闪过,她从来也不曾感觉到过她对自己有哪里不像亲生母亲,她的嘲弄,笑语,捉弄,疼爱,甚至责骂,和别人家的妈妈一模一样。

颜子真的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妈妈,她哽咽着叫:“妈妈,妈妈,妈妈……”

卓嘉自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背,低低地应着。

过了很久很久,母女俩都平静下来,卓嘉自替女儿把头发顺到耳后,低声说:“子真,跟爸爸妈妈回家吧。”

颜子真点头,抬头看到客厅的茶几上一叠眼熟的衣服,颜海生说:“我们来的时候,邓安和莫琮就离开了。”

颜子真在这里呆的几天其实是有记忆的,不过就是茫茫一片,现在想起来,邓安的身影竟无处不在似的,她微微有些失神。

☆、82|5.22

这个时候的邓安和莫琮坐在车里,在莫琮家的楼下。邓安刚刚挂了手机。

手机那头是周玉音,正气得浑身发抖。

邓安在得知一切真相缘由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周玉容要到周玉音的手机号码,打了两个才打通,他没有介绍自己,开口便说:“如果我把你前两天跟颜子真说的话原样讲给邓跃听,你觉得好不好?”

周玉音问:“你是谁?”

邓安无视她的问题,继续说:“你猜邓跃听说了会怎么样?跳楼还是疯了?”

周玉音冷笑:“颜子真都没有跳楼,邓跃会跳楼?”

邓安一派平静:“看来你希望颜子真跳楼,并且觉得她差不多疯了。”

周玉音不出声。

邓安慢条斯理:“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安,我们见过面,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对邓跃的了解远远胜过你,甚至胜过他的母亲。很不幸,由于家庭的关系,在精神上,邓跃是很不如颜子真强大的。而且在这种事上,男人比女人并没有优势。所以你很可以猜一猜,邓跃会有什么反应。附赠一条,他应该还要加上突然得知身世的加成刺激。”

周玉音的呼吸重了起来,厉声说:“你不会这么做!”

邓安冷静地说:“对,我不会。但是颜子真的朋友会,她就在我身边,我不会阻止她,也不能阻止她。”

他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然后,他的手机不断地有周玉音的电话打入,邓安平静地听着铃声,点火,启动,开车送莫琮回家。

铃声响了一阵后,当中停了几分钟,然后接着又响起来,这次一直响了一路,在莫琮家楼下,邓安停下车子,接起电话,周玉音的声音已经有点气急败坏:“邓跃在哪里!”

邓安淡淡地说:“你刚才是打了邓跃妈妈的电话吧?可惜她永远都不会告诉你邓跃在哪里的。”

周玉音咬着牙说:“颜子真不是我哥哥的女儿!”

邓安说:“她当然不是。否则你就跟你父亲和哥哥一样不是人了。”

周玉音怒道:“不许你污辱……”

邓安理都没理,继续说:“你想报仇,所以希望颜子真一时精神崩溃或者乃至受不了刺激而自残。当然,崩溃和自残的速度要快,要发生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你这几天一直在江城,就是为了到时候你能及时告诉邓跃真相。你到底对邓跃尚存人性,不过很可惜,他永远只会姓邓。”

“其实你对颜子真所说的话也只是试探吧,因为你毕竟不知道青乡回来之后颜子真有没有问过她父母关于身世的事情。这绝对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替别人考虑的善良是一种什么东西。”

周玉音咬着牙:“邓安,你知道什么!”

邓安淡淡地说:“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想报仇嘛,结果努力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当到公司副总,一样奈何不了一个老太太,只好去欺负一个小女孩,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应该去跳楼的是你才对。”

“另外我听说你一直生不出孩子,看来就是因为你们姓周的太不是人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让你们断子绝孙。这真叫人痛快,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