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夜里,远远看着满目的血光与火光,顾月生终于明白,他什么也没有了。
总爱笑吟吟将他抱住的娘亲,沉默寡言却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童年,家园,玩伴,可以撒娇哭闹的权利,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却仿佛完成了前半生的整段蜕变。
南海仙宗身为名门正派,在罗刹深海一带风评极佳。他虽然逃出了离川,奈何手上全无证据,无论如何控诉求援,都无人愿意相信。
拜入南海仙宗,是他强忍恶心下的一步险棋,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难受想吐。
还有晏寒来。
被折断右手,被献祭邪术,被关在地牢中折磨数年之久,即便今时今日的他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毋庸置疑,这一切的苦难,他们原本无需经历。
“什么愧疚什么后悔,我一丝一毫也没有。”
顾月生笑得冷淡:“见你们痛不欲生、饱受折磨,我高兴还来不及——只希望二位过得越惨越好。”
他说罢右手倏动,手中寒光一现。
小刀锋利,直直刺入扶玉小腹。
半步化神的修为让扶玉不至于死去,剧痛撕裂全身,男人青筋乍起,嘶嚎出声。
“当年你们对离川做过的事情,我早就想逐一报复在二位身上了。”
想起南海仙宗即将受到的惩处,灵狐少年弯眼笑出声:“自求多福吧。”
他说罢起身,小刀被血迹染透,映出狰狞猩红。
觉得晦气肮脏,顾月生将它丢进角落里的药渣里。
温泊雪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扶玉的痛呼萦绕耳边,陆鸣循声看去,只觉头皮发麻。
昨日还光风霁月的一个俊朗青年,如今鲜血淋漓,满面血污,眼底被撕裂,鼻梁被打破,快要辨不出曾经的模样。
药房外的长廊里,已有不少妖魔闻讯而来,幽幽站在门边。
他们沉默无言,浑身冷肃,好似夺魂的幽灵,让陆鸣绝望至极。
他一向懂得见风使舵。
“对、对不起。”
狼狈的男人暗暗咬牙,在众目睽睽中双膝跪下:“是我不该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行。”
扶玉冷眼旁观,笑得合不拢嘴。
他比这位掌门师兄能忍,心里明白难逃一劫,始终没松口下跪。
这人好歹算个一门之长,怎能如此废物,与他共事,连扶玉都觉得丢人。
“我也是受了扶玉蛊惑,被一时的好处蒙蔽双眼,若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给受害过的妖族魔族赔罪。”
额头渗出鲜血,陆鸣越发用力:“离川的灵狐从未害人,是我们利欲熏心,散出的假消息;南海之北的比翼鸟部落也并非食人恶妖,都是我们……是我们的错。”
手中的摄像机诚实记录下房里的一切,谢星摇听着他额头落地的咚咚闷响,看向晏寒来。
时隔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终于能得到幕后黑手的一声道歉。
它来得太迟,也太可笑。
她没出声,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握住晏寒来指尖。
“这些话,不如等仙门大审再说。那日将有无数百姓前来观看,这些话,要讲给他们听。”
修士最鄙视见风使舵、卑躬屈膝之辈,李拂音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眼中嫌恶:“至于现在……将他交给门外的妖魔们处置,如何?”
药王谷谷主眼前一亮:“等他们处置完了,我能悄悄去试一两种新药吗?”
顾雪衣无可奈何:“别把人折腾没了。”
“诸位道友,冷静。”
季修尘:“在那之前,我们需对这二人进行问询,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海仙宗残害过多少无辜妖魔。”
麻烦死了。
见他一本正经拿出几册纸笔,药王谷谷主长叹一口气。
成为一门之主就是事多,名门正派,一切都得按部就班。
她就不一样了,不问来龙去脉先把人折磨一遍,等那人撑不下去,自然知无不言。
不过……等审问结束,她和门外那些妖魔照样能如愿以偿。
“也行。”
懒洋洋打个哈欠,谷主扬唇一笑:“若能全盘相告,定可免除不少刑罚。”
她擅长欺瞒蒙骗,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引得陆鸣浑身一震。
陆鸣究竟在怎样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她对此并不关心,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思绪浮于心底——
让她想想,应该在这两人身上,去试试哪种药呢?